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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我目光所到之处,看到了一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妇人,带着一个女佣,两个大人,正争着在服侍一个小女孩——这样的场面,本来不值得奇怪,可是我却呆了一呆,因为我认得那个小女孩。

  事情很是复杂,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陈安安,可是她实在早早不是那个叫陈安安的小女孩,而是被一个不知来历的鬼魂,侵占了她的身体,顶着她的身体在人间活动。

  本来,每一个身体都有一个灵魂,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可是自己的灵魂在自己的体内,和不知来历的灵魂,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体之中,却全然是两回事——前者正常,后者则可怖!

  我和温宝裕,曾出动过,向“陈安安”质问,“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可是不得要领,只是估计那鬼魂是十分狡诈奸滑的老儿——这一切过程,都记述在“圈套”和“烈火女”这两个故事中。

  “陈安安”既然以她小女孩的身分,坚称她就是陈安安,我固然也无法可施——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这是最好的护身符,谁会相信一个童稚的身体之内,会被一个奸诈的老儿盘踞着?

  所以我和温宝裕也只好不了了之,祸是温宝裕闯出来的,他宽慰自己,也为了怕我责怪他,曾道:“就算那老儿再坏,再阴险,顶着一个小女孩的身体,连走一步路都有大人跟着,只怕也做不出什么坏事来,由得他去吧!”

  他说了之后,还“哈哈”大笑:“换了是我,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了,日依草木,夜宿荒郊,高兴起来,还可以把人吓个半死,多么有趣。做一个起居饮食都被人牢牢看管的小女孩,那只怕是生命形式中最无趣的一种了!”

  我当时的回答是:“如果另有目的,那就要当别论。”

  温宝裕答应多加留意——他自然只是说说而已,当他和蓝丝,在加勒比海的小岛上,蓝天白云,碧波嬉戏之时,哪里还会记得有这回事!

  正因为“陈安安”是如此特异,所以,在别人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情景,我一看到,就有异样的感觉。

  这时,我经过化装,“老儿”再灵,只怕已认不出我来,所以我决定趁机旁观一下——这是难得的机会。

  而且,分神去留意一下“陈安安”,对我这时的行动,也很有好处。因为白老大的观察力十分锐利,就算我只是间歇地注视他,次数多了,也会被他发觉,而我在注意他之外,再去注意别人,他就不容易发现我了。

  我看到红绫的胃口极好,白老大也兴致甚高,不会立刻离开,所以我反倒更多去留意“陈安安”。只见她一坐下来,就嚷着要去取食物,看来倒是一派小女儿的天真。而她的妈妈,那个商界小闻人的妻子,像是唯恐人家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样,正在大声教育小女孩“礼仪”。

  小商人的妻子,是一种很特别的人,她们大多数出身普通,忽然丈夫变了小商人,就努力向上挤,不放弃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像这位妇人就是,吃自助餐是最没有礼仪可言的行为,可是她偏偏要藉此表示她属于“上层社会”,他人侧目,她还沾沾自喜。

  小女孩吵了一会,忽然大声叫了一句话——她的这句话,叫得很大声,几乎整个餐厅的人,都可以听得到,连我坐在一旁的酒吧,也听到了。

  可是,我却没有听懂她在叫些什么。如果我不知道这个“小女孩”的来历,我一定以为那是小女孩自创的语言,用以表示她对母亲管束的不满,没有别的意思——小孩子经常有这种行为。

  但我却深知这个“小女孩”绝不简单,所以她忽然间莫名其妙高叫了一声,而我竟听不懂她叫的是什么,这就事有可疑了。

  一时之间,我只听到她叫那句话,大约有七八个音节,极快地叫出来,像是一句咒语,或是什么暗号,一定是她叫熟了的。

  在电光石火之间,我所想到的是:这“老儿”这样叫,是不是想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呢?是不是在和什么人通消息呢?

  我正在这样想,就听到了一下玻璃的碎裂声,我看到“陈安安”的母亲在劝她的女儿,而玻璃的碎裂声又吸引我循声看去。

  我所看到的情景,令得我心头怦怦乱跳!

  我看到白老大手中握着一只酒杯,酒杯已被他捏碎——那正是玻璃碎裂声的由来。而白老大却全然不理会手中的杯子已碎,杯中的红酒流了一手,只是以极具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陈安安”。

  白老大刚才在点那瓶红酒之际,曾和侍者领班有过一番小小的交涉,多半是由于绝少人在中午吃自助餐之时,享用那样高级的红酒之故,但对白老大来说,再名贵的酒,也视同等闲。

  所以,自领班以下,全体侍者对白老大也另眼相看,忽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自然有侍者趋前相询。

  许多事,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内发生,要一一叙来,得花点功夫。

  红绫望到了白老大陡然捏碎了酒杯,问了一句:“什么事?”

  (我是根据唇形来判断她说的什么话,因为我和他们隔得相当远,听不见他们的交谈——我的“唇语”能力,使我可以做到这一点。)

  白老大仍然盯着“陈安安”在看,神情有着不可掩饰的怪异,他问了红绫一句:“有极怪的事发生!”

  红绫停止了进食,这时,两个侍者走近白老大,向白老大递出了布巾,白老大接了过来,不经意地抹着手,随口打发走了侍者,他仍然盯着“陈安安”在看。

  那时,“陈安安”已从椅子上下来,她在下来的时候,也向白老大望了过去。

  她和白老大相距约有十公尺,我在他们的中间,距离也有十公尺左右。

  我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白老大的目光和“陈安安”的目光相接触,白老大的双眼之中,陡然之间,精光大盛,连我这个旁观者,也心头凛然。

  同时,我也看到,在“陈安安”的眼中,也有异样的光芒闪耀。

  两人的目光接触,只是极短的时间,“陈安安”已转过头去,向着陈列食物的长案走过去,那个佣仆,跟在她的后面,那妇人摆了几个姿态,才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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