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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米博士点头:“是,我就见不到他。”

  小郭在这时候,总算抢回了几分自豪感,米博士又问:“他这个人是不是好相处?我有一件事和他商量,不知道他是不是肯答应?”

  米博士这样问的时候,居然很是诚恳,小郭望着他,心中已骂了几百声“大白痴”,这才冷冷地道:“那要看你向他求甚么!”

  米博士现出很是为难的神情,过了片刻,才叹了一声:“我不能告诉你!”

  小郭喝道:“那就闭上你的鸟嘴!”

  这一句俚语,分明又超乎米博士的理解水平之上,所以他瞠目不知所对。

  小郭的观察力极强,他自然知道,米博士的这种情形,一定和他的生活环境有关,于是他设词套取一些具体的情形,他先闲闲地问:“研究所的工作忙不忙?”

  米博士长叹一声:“一天就算有两百四十小时,也不够用,真怪,离开研究所一阵子,发现世人竟然如此浪费时间,真是不可思议之至,每一个人一生的时间有限,上天对人的生命,吝啬之至,所以人的生命,每一秒钟,都无比可贵,世上没有甚么事,比可以节省一秒钟更重要,我们在研究所,一直用这样的观念来对待生活,但是出了研究所,我看到所有人都在毫不怜惜地浪费时间,那是把生命虚掷啊!”

  小郭绝想不到,自己随便问一句,便会惹出对方的长篇大论来。

  他很同意米博士的说法,也深切感到世人对于有限的生命,在拼命浪费的现象,很令珍惜生命的人感叹,但是他有一种极度的无可奈何之感:“大家都是那样,或许,这本来就是生命的经历方式!”

  米博士大摇其头,显然,他绝不同意小郭的话,仍然为这种现象表示痛心:“浪费了一秒钟,这一秒钟,便永远不再来了!”

  小郭心中一动,扬了扬眉:“生命,其实是可以有延长之力的!”

  小郭这时想到,米博士这个人古古怪怪,不知道会不会和勒曼医院有关。他这句话本意是试探一下,若米博士和勒曼院无关,他一定会讶异地反询,若有关,就会认为理所当然。

  米博士的反应,居然属于后者,他道:“就算可以延长,也不是永远,少了一秒,就是少了一秒——这是铁定不移的事实。”

  小郭心中怦怦乱跳,因为凭一句话,他已试出米博士果然真的和勒曼医院大有关系,他缓缓地道:“连你们也没有法子使生命变成永恒?”

  米博士皱着眉,这个问题,本来不难回答,“能”或“不能”,二者任择其一。可是米博士却像是遇上了甚么大难题一样,想了一会,才叹了一声,摇头道:“我不知道,生命若是永恒,那就不是生命了。”

  小郭惘然:“甚么意思?”

  米博士道:“生命的意思,就是有开始有结束的一个过程,所以,不存在永恒这回事,若有永恒,那就不能称之为生命!”

  小郭把这一段和米博士的对话过程,说得十分详细,我和白素听了,也不禁皱着眉。

  我们都同意米博士的说法,若是永恒,那根本不叫生命,是生命,必有结束的期限。

  小郭当时,虽觉此说十分新鲜,但也大是同意,所以点了点头。

  米博士看来并不是不肯说话,他那些不肯说的话,相信有真不能说的苦衷在。这时他又道:“别说是永恒,就算是生命,脱出了遗传的规范,这生命——也就——也就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生命了!”

  §七、变异的可怕

  小郭听了大奇,坦承:“我听不懂你的话。”

  米博士道:“譬如说,蜉蝣的生命,遗传给它的规范是二十四小时,其中忽然有一只,竟然把生命延长到了七十二小时,你设想一下,这只长命的蜉蝣,在多出来的四十八小时之内,如何生活?它的生命,还算是甚么生命?”

  这问题古怪之至,而且想深一层,也惊心动魄之至。

  我和白素听小郭说到这里,自然立刻转念,去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这问题,一时之间,倒也不好回答——小郭当时的情形,也是那样,所以他支吾道:“这算甚么问题,蜉蝣有甚么时间观念?”

  米博士却不肯接受小郭的回答:“假设,郭先生,假设有一只蜉蝣,突破了遗传的规范,生命变成了七十二小时,那便如何?”

  小郭没好气,心想这“白痴”,一到辩论起这类问题来,非但不傻,而且词锋咄咄逼人,他故意作捣蛋式的回答:“那么,这只倒霉的蜉蝣,就会肚子饿!”

  谁知米博士的反应,十分热烈,他道:“是啊,这就成大问题了,蜉蝣由于生命短暂,身上的消化系统早已退化。也就是说,它的一生之中,根本不需要进食——那是它的遗传规范,一旦失了常,当它想进食时,它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进食能力,它就不知自己该如何才好了。”

  小郭哈哈笑了起来:“那么,这只蜉蝣,就只好饿死算了!”

  米博士仍然很是正经:“岂止饿死而已,更悲惨的是,当其他的蜉蝣,都依照遗传的规律死去之后,这一只就孤伶无依,找不到同伴,没有另一只来和它交配,它成了天地之间,最可怜的生物。”

  小郭呆了片刻:“我只知你是科学家,不知道你还是文学家!”

  米博士却又默然不语,小郭忍不住问道:“你和我说起这些,有甚么目的?”

  米博士道:“没有甚么目的——我只是研究遗传学的,所以深深感到,生物如果离开了遗传的规律,是一件可怕之极的事,连蜉蝣这种小生物。尚且如此,脱轨的情形,若是发生在人的身上——”

  他说到这里,竟然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冷颤——可知他心中想到的情况,可怕之至。

  小郭说到这里,向我和白素望来。

  他显然是在问我们,是不是可以想象一下这种遗传“脱轨”的可怕情形。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还全然未曾去深入地想,就已经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那是极难想象的事:人就是人,人要是脱离了遗传的规范,那当然不再是人,那么,这是甚么呢?

  人的遗传规范是两只手,两只脚,若是忽然不依照这个遗传规律,变成了和昆虫一样:八只脚了,那么,他自然成了怪物。

  在这种情形下,那“怪物”不但不能算是人,而且,也绝对无法在人类社会中生存。

  我压低了声音:“这确然是很可怕的事——我认为,米博士这样说,一定另有用意在。”

  小郭道:“我也这样想,可是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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