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卫斯理全集 > 极刑 | 上页 下页


  他的身形相当高,接近一八〇公分,相貌也十分神气,一头头发,硬得像是钢丝一样。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只是听着他在发议论。他所说的话,也不算是新鲜,但当我听到他为了研究多种酷刑,而花了好几年时间之际,我自然而然感到了兴趣。

  并不是我对酷刑有兴趣,恰恰相反,我认为那是人性丑恶面之最,是人类做为一种高级生物的污点,甚至我也可以说,正由于人类历史上和现在,还存在着对同类施以酷虐的行为,人类不配被当作一种高级生物。在地球上,人类控制着,但到了有朝一日,和宇宙间其它的高级生物接触之际,除非人类到时已完全摒弃了这种行为,不然,一定会被别的星体生物,认为是一种低级的、野蛮的、未成熟的生物。

  正由于我对酷刑一点没有兴趣,而且一想起来,就不免有恶心之感,所以我才对一个专门研究酷刑的人,产生了兴趣。

  当时我这样想:这个人致力于研究各种酷刑,当他在史实之中,看到了那么多人类对付同类的残酷行径之际,他心中不知有什么感想?是厌恶得不想再继续下去,还是津津有味地研究,为了在资料中多发现了一种酷刑而感到兴奋?

  当然,我那时也想到,用这种态度去对付一个拣了这样一个研究课题的人,不是很公平;人类既然存在这样的行为,自然应该深入研究才对。

  我本来离发议论的他相当远,距离是恰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这时为了想更听清楚些,就向他走近了几步。而被他的讲话吸引了的,显然不止我一个人,这时,在他的身边,至少围了三十人左右,我是站得离他最远的。

  他在继续着,并且用一种相当夸张的手势,来加强他的语气。

  他说:“酷刑,不但要使受刑者感到痛苦,最终的目的,还要夺走受刑者的生命,把受刑者处死,而且,要使受刑者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死亡。对任何人来说,死亡只是一种不可知,既然无从避免,也不会应该感到太大的恐惧。可是死亡是一回事,在死亡之前,还要遭受难以想象的痛苦,又是另外一件事。”

  围在他身边,有一个年轻人忽然插了一句口:“杀头是最野蛮的了!”

  年轻人这句话一出口,有了不少附和的声音,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杀头是最野蛮的?我的看法恰好相反,杀头在酷刑之中,大抵可以说是最文明的了。”

  他顿了一顿,这个人很有演说的才能,在他略停一停之际,他知道听众的注意力更集中了,才继续下去:“夺取人生命的是死刑,一定要使受刑者在临死之前,感受到尽可能最长时间的痛苦的,才能称为‘极刑’,杀头,头一离开身躯,被杀头者就死了。”

  另一个青年人咕哝了一句:“谁知道一个人的头被砍下来之后,要隔多久才会没有知觉,死亡才会来临?”

  演说者做了一个手势:“自然,没有人知道,历史上,凡被砍了头的,没一个能告诉人,他身受的痛苦,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我们也只不过是凭设想,和一些科学根据,来判断人头离开身体之后,所受的痛苦,时间上不会太长。”

  他竟然用那么有条理的分析,讨论着杀头这样的事,我看出有几个女性听众,已经有难以忍受的神情,我也有了恶心之感。

  而他显然还只是开始,他提高了声音:“用同样的根据来判断,‘腰斩’的痛苦程度,一定在‘杀头’之上。”他看到有一位少女,神情上似乎不明白“腰斩”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做了一个手势,双手在自己的腰际,用力划了一下。

  然后,他道:“用一柄又大又锋利的刀,把人的身体,齐腰斩断,分为两截,由于人体主要结构,大都在腰部以上,所以,断成了两截的人,在一个相当的时间之内,不会立刻死亡——”当他讲到这里时,有好几个女性听众,已经发出了呻吟声,掩住了口夺门而出,当然,不准备再参观这个蜡像院了。

  而这个人,对于有人忍受不了他的话而离开的这种情形,像是早已习惯了,甚至于连说话的语气,都未曾停顿一下,继续道:“对于腰斩,是不是一定要一刀了事,我曾作过研究,结论是一定一刀就要把人的身体断成两截,所以这一刀斩下去的位置,十分重要,必须在盘骨之上,在那个部位,人体只有脊骨,所以才能一下子就把人断成为两截——”

  当他讲到这里时,又有七、八个人离场,包括了女性听众和三个老年人。

  他仍然在讲下去:“腰斩自然可以给受刑者极大的痛苦,可是比起‘凌迟’来,那又不算什么了。”

  这时,连几个年轻人也有忍受不了的感觉了,一个道:“让我们进去参观蜡像吧。”

  这个人脸色一沉:“要是连进场前的解释都忍受不了,那么,我提议阁下不必参观蜡像了,陈列的蜡像,制作极度认真,只怕阁下的精神,承担不起。”

  那青年人没有再说什么,显然不肯承认自己精神脆弱,他也没有离去。

  我在那时候,也觉得有点不耐烦,自然,我可以选择离去,不过这个人的话中,也多少有吸引人之处,何况到了这时候,我倒也真想看一看那些蜡像了,所以我沉声说了一句:“请长话短说。”

  他抬头向我望来。

  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开始演说,我站得又离他相当远,他根本未曾注意我,如果不是我讲了一句话,他也根本不会望向我。

  不过,这时,他一望我,就楞了一楞,他的那种反应,是十分明显的,所以使得他身前的几个人,也一起转头向我望了过来。

  我也望着他,他看了我好一会,至少有十多秒,才把视线收回去,然后,又想了一想,才道:“好的,长话短说,不过,我还是要把我想讲的话讲完。”

  我轻轻鼓了几下掌,表示并不反对他把话说完。他向我点了点头,道:“我刚才已说了不少,主要的是想说明,一个人肉体上的痛苦,别人是感受不到的,在很多情形之下,一个人在面临死亡之际,他精神上的痛苦,远在肉体痛苦之上。”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譬如说,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民族英雄,却被冤屈为卖国贼,而遭受极刑,在临刑之际,他的精神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痛苦状态之中?”

  一个年轻人低声道:“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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