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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实在有点不知所措,贝兴国自己认为有罪,自己认为他应该被判死刑,那么别人怎能帮助他?

  看他的情形,他的情绪分明在十分激动的情形之下,所以我又退后了几步。

  贝兴国陡地站了起来,他喘着气,仍然在嚎叫着:“判我死刑,我罪有应得,我杀了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贝兴国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令得他的指节骨,“格格”作声,他的双眼,突得十分之出,看来十分可怕。

  我尽量使我的声音,听来平静,我问他:“贝先生,你杀了甚么人?”

  他听得我那样讲法,突然坐了下来,他并不是坐在床上,而是突然之际,坐倒在地上,由此也可见我这一问,令得他大受震动!

  我之所以要那样问他,是因为我觉得他虽然自认杀了人,但是我却不以为他杀的是裴达教授。因为裴达教授如果是他所杀,而且是用那么残忍的方法杀死的话,那么在提到裴达教授的时候,他一定不可能再那么恨。而这时,看他突然坐倒在地的情形,也可以证明我这一问,十分有理。他的确杀了人,但是被他杀死的却不是裴达教授!

  这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他杀了甚么人呢?他是在我提及了“亚昆”之后,才叫嚷着自己有罪的,那么,难道他杀的是“亚昆”?

  为了要证明这一点,我又问道:“贝先生,死在你手中的,可是‘亚昆’?”

  他双手抱着头,头低着,但是我还是可以听得他在哭着,他一面哭,一面道:“我们杀了他,我们杀了他,我们杀了他!”

  他一连讲了三遍,但是我却仍然有点不明白,我道:“你们?贝先生,你和谁?”

  贝兴国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他仍然哭着,我耐心等着他,过了片刻,哭声止住了,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请你离去吧。”

  我自然不肯就此离去:“贝先生,你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亚昆究竟怎么了?”

  贝兴国回到床上躺了下来,他的声音又变得十分疲倦:“我现在甚么也不想说,我再也不愿提那些事,你走吧,判我死刑好了。”

  我提高了声音:“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应该知道判死刑不是随便的事,而且,裴达教授又是怎么死的?”

  一提到裴达教授,贝兴国又陡地跳了起来,神态狞恶地瞪着我。

  但是我故意激怒他的,自然早有了准备,我也回瞪着他,他突然坐了起来:“你问他是怎么死的?他自食其果,死有余辜!”

  我忙又问道:“他做了些甚么?”

  贝兴国的样子虽然愤怒,但是他却十分理智,他斩钉截铁地道:“我已告诉过你,过去的事,我再也不想提,我绝不曾向任何人提起,你不必白费时间。”

  我实在想不出,贝兴国有甚么不愿告人的事,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事情一定和“亚昆”有关。本来,在贝兴国的身上,了解整件事的经过,是最方便的捷径。

  但是,贝兴国说得如此之决绝,令得我实在无法再问下去,只好再另外想办法了。

  我呆了一会,试探着道:“或许,你会改变主意,譬如说,你的未婚妻裴珍妮,她对你十分关切,她坚信你是无辜的!”

  贝兴国摇头道:“她错了,我有罪,不论我受到了甚么惩罚,都罪有应得,请你代我转告她,我罪有应得!”

  他讲到这里,脸上所现出的痛心之极的神态,任何演员都演不出!

  我望了他片刻,才道:“我自然可以替你转达那几句话,但是我既然要转达你的话,当然要转达清楚,你说你罪有应得,你犯的是甚么罪?”

  贝兴国的身子又震惊了一下:“我——我——犯了——犯了——”

  他迟迟疑疑,像是十分难以讲得出口,但是在停顿了半晌之后,他便抬起了头来,现出了一个苦笑:“杀人,自然是杀人!”

  “好,那么,如果裴珍妮小姐问我,你杀的是甚么人,我又该如何回答呢?”我又巧妙地问他。

  贝兴国的声音变得极之苦涩,那种声音只要一听到,就会使人极不舒服,他道:“请她不必再问下去,我——说也说不明白的,请她别再问下去就是了。”

  裴珍妮或者肯不再问下去,但是我却不肯,我即使不能在贝兴国的口中,问出全部事实真相来,我也希望多得一些线索。

  是以我又立时道:“贝先生,你其实并没有杀人,对不对?但是因为某一个特别的原因,你却承认了不是属于你的罪名,对不对?”

  贝兴国大声叫了起来:“不对,不对!”

  贝兴国叫得越是大声,越是使我相信我的判断对,我不理会他的叫嚷,自顾自道:“说出来吧,为甚么要承认自己杀人,如果不说出来,就算承认杀人,一样不会减轻痛苦!”

  我只当我这几句话一说出口,贝兴国一定又要大叫大跳,来否定我的说法了。

  我已料定了他会有那样的反应,而他如果有那样反应的话,那就表示我的料断正确,我就可以用别的话,将事实的真相,慢慢地挤出来。

  但是,我却失望了。

  因为在听了我的话之后,贝兴国的态度,反倒变得十分冷静,他的声音也平静了下来,只是冷冷地道:“你说错了,先生,不错,我现在感到痛苦,但是我感到痛苦的唯一理由,便是我还未能走进死刑室去。”

  我不禁呆住了。说我是被贝兴国的神态吓呆了,也未尝不可。

  杰克中校说得不错,贝兴国不是疯子,他十分理智,十分冷静,他自认有罪(看来我的料断也不对头),但是,他究竟犯了甚么罪,或者说,他究竟做了些甚么,才令得他感到自己是如此之罪恶,只求速死呢?

  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当然有一定的道德观。他这时,说他唯一的痛苦便是不能快死,那就是他的道德观在谴责他。

  那么,他又何以会去做那有罪的事呢?

  一定要贝兴国讲出心中的话,才能解决整个疑问,但是看贝兴国的情形,他决计不肯说,因为他又在囚床上躺下,背对着我。

  又经过了十分钟的努力,不论我说些甚么,贝兴国总是一声不出,我叹了一声,敲着囚室的门,走了出来,杰克中校望着我:“卫斯理,他承认杀了人!”

  我知道我和贝兴国的全部谈话,杰克中校利用了传音设备,都听到了。是以我一面点着头,一面道:“但是,我想他杀的不是裴达教授。”

  杰克中校扬起了眉:“有这个可能?到现在为止,我们只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的心中十分乱,乱到了我根本无法和杰克中校讨论推理上的任何问题,我只是不断重复地道:“他一定做了甚么,一定做了甚么!”

  杰克中校大喝了一声:“你喃喃自语有甚么用?得想法子自他的口中套出他曾做过甚么来才好!”

  我苦笑着:“我试过了,中校,你知道我试过了,他不肯说。你详细检查过裴达教授住宅,可有甚么发现,譬如说,裴达教授或是贝兴国的日记,或是其它的记载?”

  “没有,除了那一瓶蝌蚪之外,没有完整的东西,而关于那瓶蝌蚪,我们也听过心理学家的意见。”

  “心理学家怎么说?”

  “心理学家看过了现场的情形之后说,整所屋子中的一切,遭到了如此严重的破坏,而那瓶蝌蚪能保持完整的唯一原因,就是破坏这一切的人,十分喜欢这瓶蝌蚪,那是他的心爱之物,所以才能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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