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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医生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你应该知道,当陶先生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没有甚么人可以阻止。”

  我的思绪十分混乱。陶启泉病情这样严重,可是当他和罗克进行了大约四十分钟的谈话之后,竟然立即要出院了,这是为了甚么?

  我一点也想不透那是为了甚么,但是我却隐隐感到事态十分严重。

  我不由自主喘着气:“他出院之后到哪里去了?换了一家医院?”

  医生道:“我不知道,杨副董事长亲自开车来将他接走。那个罗克,始终和他在一起。”

  我呆了极短的时间,心中忍不住咕哝地骂了几句,放下了电话,我在骂那医生该死,为甚么陶启泉出院,他不立刻告诉我,也在骂陶启泉该死,他要是将我当朋友,也该告诉我一声。

  我放下电话之后,越想越气,忍不住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

  刚好那时,白素在我书房门口经过,她半转过身来:“怎么啦?”

  我道:“全是王八蛋!”

  白素笑了一下:“甚么叫全是王八蛋,你也是,我也是。”

  我瞪着眼,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陶启泉离开医院了,也没人告诉我。”

  白素怔了一怔:“啊,他死了?”

  我挥着手:“谁知道他是死是活。”

  白素走了进来,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将昨天和陶启泉见面的情形,想劝他,劝到了一半,自称是巴纳德医生代表的罗克进来,等等情形,向她说了一遍,白素用心听着。

  等到我讲完,她才道:“真怪。”

  我闷哼一声:“其实也不怪,临死的人,都会相信有甚么古怪的方法,可以延长自己的生命,古往今来,没有多少人肯接受死亡必然来临的事实。谁知道罗克向他说了些甚么,或许,罗克说海地的巫都教,可以凭邪神的力量治好他的病。哈哈。”

  白素并不觉得好笑:“至少,我们该知道他离开医院之后去了哪里。”

  给白素提醒,我又拿起电话来,拨了他家里的号码。陶启泉的派头十分大,家里也有接线生,当我说要找陶启泉时,接线主的回答是:“对不起,陶先生不在家。”

  我有点光火:“甚么叫不在家?他是快死的人,不在医院就一定在家,把电话接到他床边去,我是卫斯理,要和他讲话。”

  接线生的声音仍然极柔和,柔和得使我有点惭愧刚才对她发脾气,她道:“真对不起。卫先生,我无法照你的吩咐去做,他真是不在家。”

  我道:“那么,他在哪里?”

  接线生道:“不知道。有很多人来找过他,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放下电话,白素道:“打电话给杨副董事长,是他接陶启泉出院的,他一定知道。”

  我正想再拿起电话,电话铃响了,我立时接听,却正是杨副董事长的声音,我一听到是他,火直往上冒,大声道:“陶启泉上哪里去了?”

  杨的声音显得很急促,说道:“我就是为了他的行踪,才打电话给你的,请你在家等我,我立刻就来。”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他在闹甚么玄虚,而他在讲完之后,立时放下电话,我又向白素望去,白素道:“那只好等他来了再说。”

  杨董事长其实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喘着气,奔上了楼梯,进入了我的书房,但是这十分钟,却等得我焦急万状,作了种种设想。

  我一看到他,就挥着手:“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杨忙摇着手:“我不知道。”

  我大声道:“胡说,是你接他出院的,怎么不知道。”

  杨几乎要哭了出来,一个银行副董事长忽然有了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滑稽。他道:“我驾车接他出院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杨接到陶启泉的电话,要他立即亲自驾车到医院去接他出院,心中惊疑交集。

  陶启泉的情形极差,连日来,他们为了陶启泉一直忧心忡忡。因为陶启泉始终固执地认为他可以活下去,活很久,所以对于他掌握的集团业务、财产,不肯先作任何安排。

  陶启泉既然如此固执,其余的人,当然谁也不敢说甚么,只好心中暗自焦急,和盘算着陶启泉一旦死亡,自己在这个集团中的地位,会发生甚么样的变化。尤其像杨副董事长这样地位的人,更加担心。因为他知道,陶启泉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全是自小骄纵惯了的公子哥儿,如果陶启泉在临死之前,没有一个切实交代,那么,整个财团的承继权,自然属于陶启泉的儿女。可是,这三个承继人,即使在陶启泉已病到如此严重之际,一个在大西洋拥着金发美女滑水,一个在巴黎选购时装,还有一个,在蒙地卡罗的赌场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杨副董事长经手汇出去给他的现金,已超过了三百万美元。

  杨副董事长驾着车,进入医院,他在想:陶启泉是不是要开始利用他有限的几天,作最后的交代呢?他甚至想到,陶启泉其实大可以不必出院,只要将最亲近的几个人叫来,再叫律师来,他可以在病床上,吩咐应该怎么办,谁也不会违背他的意志。

  当杨副董事长看到陶启泉和一个又高又瘦的西方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先是怔了一怔,接着,他知道自己料错了。

  陶启泉临时出院,几个医生还在竭力反对,可是陶启泉听也不听,脸上呈现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一下就上了车。

  杨副董事长开来的是一辆大车子,车的前、后座之间,有着隔声玻璃的间隔。陶启泉上了后座,那洋人老实不客气,也进了后座,坐在陶启泉的旁边,于是,杨只好以副董事长之尊,权充司机。

  这还不令杨副董事长生气,反正副董事长也好,总经理也好,在陶启泉的面前,全是小伙计,没有大人物。而令得杨生气,或者说,令得他伤心的是,陶启泉一上了车,立时按下了一个钮,将前、后座之间的玻璃隔上。这一来,杨变得听不到他们在讲甚么。

  杨听到的,只是陶启泉的吩咐,道:“驶到王子码头上,小心点驾车,我还不想死。”

  陶启泉的声音,显得十分愉快。这种愉快的声调,和他脸上那种兴奋的神情相配合。杨副董事长在记忆之中,陶启泉好像从来也没有那样高兴过。只有一次,几年前,陶启泉在经过了激烈的竞争之后,将一个欧洲财团打得几乎破产,而令他的财产,又增加了一百亿美元以上时,才约略有过这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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