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45)_倪匡

四五

　　我问明了情形——在看到那一半爬出小窗之后，另一半立即停住了电梯去寻找，结果和别的人一样，在电梯槽处找到了他们。

　　和别的“木头人”不同的是，另一半可以通过那批人的安排，得到那一半的记忆，使他们复原——自然，在复原了之后，他们四个人，都会保有那一半的记忆曾被计算机攫走了记录。

　　现在的情形是：那一半两个人的记忆，还有若干人的记忆，都已进入了计算机，成了计算机的数据一部分。全世界的计算机，必然会联合起来，对人的记忆进行分析研究，以达到更进一步了解人类之目的！

　　我和另一半面面相觑，身上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们的行径，也太大胆了！”

　　另一半虽然脸色苍白，可是回答得仍然十分勇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指着那一半：“他们的思想记忆，都进入了计算机，可以说是入了虎穴，可是那又有什么作用？”

　　另一半一齐吸了一口气：“谁知道会起什么作用？对计算机来说，人类的思想记忆是外来的特种数据，如果各种计算机病毒，会使计算机起畸变，那么，人类的思想记忆，或许可以医治病毒，消除病毒。”

　　他们说的，自然全是假设，可是也假设得十分合理。如果把计算机拟作人的身体，细菌（计算机病毒）侵入，人就有病变，需要注入药物（人的思想记忆）来医治！

　　当然，这种假定，必须先肯定人的思想记忆会和计算机病毒作对，若是两者之间，反倒结合起来，狼狈为奸，那么情形就更糟糕了！

　　我指着那一半问：“和那批人联络上了没有？”

　　另一半道：“联络上了，我们准备见了你之后就启程，不会有意外的。”

　　我显得相当疲倦，可是我还是把见了成金润之后的情形，又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我重复了成金润的话：“太迟了，人类除了设想如何逃命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另一半苦笑：“在管理室中，我们翻阅了不少有关计算机方面的书，可知道二十一世纪，计算机科学的大突破是什么吗？”

　　我吓了一跳，但随即发现，我不应该如此吃惊，因为计算机科学日新月异，在原有的计算机基础下，每天都有新的突破！

　　另一半的话，说得很缓慢，可以表示他们的心情，相当沉重：“新的突破是‘生物计算机’——用遗传工程的方法，用超功能的生物化学反应，仿真人体的机能，处理大量的、复杂的讯息。”

　　我眨着眼，心中只想到一件事：计算机绝不以现在的地位为满足，它不知道还有多少花样可以玩出来，简直是为所欲为地在玩弄人类，而人类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发明！

　　另一半在继续叙述这最新的展望：“将来生物计算机的关键性部件是生物集成块，体积小到了一个存储点只有一个分子大，而记忆能力是普通计算机的十亿倍。最大的设想是将生物计算机植入人脑——”

　　当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直跳了起来，大喝一声：“什么？”

　　另一半想来早已经过了同样的震惊，所以这时看来，他们竟比我镇定得多，立时又道：“在生物计算机植入人脑之后，人就可以成千上万倍增加记忆力，那时，智力会产生飞跃！”

　　我喃喃地道：“是人脑的智力，还是计算机的智力？”

　　另一半略停了一停：“还有一份数据说，下一世纪，计算机控制的机器人会面世，普遍使用，如同现在人类使用汽车一样，这种计算机机械人的信号用光速传递，比人脑快一百万倍！”

　　我长叹一声，心知到了这时候，就是比人类优秀一百万倍一千万倍的计算机，替代人类的时候了！

　　我也举出了来自成金润那里的一些优、劣相比较的数字，大家沉默了片刻，另一半才道：“或许乐观一点看，计算机程序最初是由人设计的——所以不会加害人类。”

　　我用力一挥手：“这种乐观绝不存在，大厦的计算机管理系统，已经有能力攫取人的思想记忆，极度地伤害人，还能对之存在幻想吗？”

　　另一半不再出声，我走过去，抓起一瓶酒来，大口喝了一口，虽然那是陈年佳酿，可是我喝在口里，和那种土酒，也没有什么分别，因为全身所有的感觉，都由于震撼而变得麻木了！

　　另一半压低了声音：“那就只好希望我们进入计算机的记忆思想起作用，能制止计算机的作怪！”

　　我瞪着他们，对他们有这种坚强的信心，表示佩服。我也忽然想起，那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美国康奈文大学的一个大学生，就曾向计算机输入病毒，令得美国有超过六千台计算机瘫痪，包括了美国国防部的计算机系统在内！

　　他们的思想记忆，在进入了计算机系统之后，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全然不可测，或许是好，或许更坏！

　　人类对计算机，已由控制而变成依赖，从依赖又不知不觉间被反控制的地步，那是人类的大错误。在计算机要进一步对付人类的过程中，是不是也会犯错呢？

　　它攫取了人类的思想记忆，是不是一种错误？因为人类及思想记忆，是和计算机数据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对计算机来说，也有可能是引狼入室，对它反而形成大大的不利！

　　看来，除了努力逃命之外，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计算机自己犯错误这一点了！

　　另一半这时，扶着那一半站起来，向我告辞，我身子发软，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

　　他们要去找的那批人，是一个古老王朝的后代，在人的思想直接交流上，有着极其深刻的研究。

　　在四人来到门口时，我才道：“把人类和计算机的关系，以及我们的发现，我们所讨论的情形，说给那批朋友听，同时也听听他们的意见！”

　　在这样说了之后，我不禁苦笑，又道：“只怕他们有那么先进的研究成果，也绝少不了依赖计算机！”

　　另一半在这时，一起转过身来，神情十分坚定，齐声对我说：“我相信我们的思想记忆，进入了计算机之后，等于是埋下了无数定时炸弹！我们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我们思想上知道计算机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所以在计算机大举作怪时，我们的思想记忆，就会出击！”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们所说的是不是会成为事实，谁也不知道！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整个城市中虽然有几宗“电梯意外”，但看来并不像是计算机作祟，十二个木头人毫无希望，陶启泉虽怒也无计可施，人们还是每天在计算机管理的大厦中涌出，还是每一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计算机；父母会为了自己的幼儿学会了使用计算机而高兴莫名，没有什么人会想到那是怪到绝顶的怪物！

　　譬如说，植入了生物计算机的，还是人吗？不是人，又是什么怪东西呢？请回答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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