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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端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他根本不必回答,他们已可以看到河岸上,有人出现了。在河岸上,有一个人,正迅速地向前奔来,那人奔得十分快,离他们两人,大约还有二百码左右。

  端纳一看到那奔过来的人,立时高举双手,叫了起来:“伦伦!伦伦!”

  在奔过来的人,停了一停。

  当她停止的时候,毫无疑问,那是伦伦。

  端纳忙向前奔去,冲上了河坡,勃朗紧跟在他的后面,伦伦在略停之后,又向前奔来,他们很快就会合,伦伦喘着气,双手抓住了端纳的双臂,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端纳刚想问伦伦,突然之间,他挥动着手,将伦伦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这时候,勃朗医生也看到了,沿着河岸,另外有一个人,正蹒跚地向前走来。

  那人的身形,十分臃肿,在走动之际,身上不断有东西落下。

  在月光下看来,那个蹒跚向前走来的人,是深褐色的,而当他渐渐来到近前之际,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身上,全是泥浆,看来,他像是一个随时可以溶成一滩泥水的泥浆人。

  勃朗医生不必端纳再说什么,就可以知道,那就是那个会发电的泥人了。而勃朗医生也没有考虑,立时就握了手枪在手。

  那泥人在离开他们约有十码之处,停了下来。当他站定不动之际,他身上的泥浆,更是簌簌不绝地落了下来,看来真是诡异之极。

  端纳是见过那个泥人的,这时他心中虽然一样惊悸,但是还比较好一点,可是勃朗医生就不同了。

  固然,勃朗医生已经听端纳讲起过一切,也知道在泥沼之中,有着这样的一个怪人存在,但是,听人家叙述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亲眼看到一个人,看来完全像是泥浆堆成的一样,向前走来,而且又停在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那种感受,实在是无法形容的。当那泥人停下来之后,剎那之间静到了极点,只听得泥浆自那怪人身上滴流下来,落在地上所发出来的“啪啪”声。

  那种“啪啪”声,实在十分低微,可是这时候听来,就像是沉重的鼓声在敲击着人心一样。首先打破静寂的是伦伦,这时,她陡地叫了起来,道:“走,快走!”

  伦伦一叫,那泥人也有了反应,他下垂的手,开始扬了起来,而且挥动着,当他双手挥动之际,在他手臂上的泥浆,更是四下飞溅开来,他沾满泥浆的手臂,本来看来相当粗,但随着他手臂不断的挥动,手臂上的泥浆迅速脱落,很快地,他的手臂看来和寻常人的手臂,一样粗细了。他不但挥动着手臂,而且,还张大了口,发出了如同狼嗥一般的叫声来。

  伦伦仍然在叫着:“快走,快走。”

  她一面叫着,一面向前冲了过去,而就在这时候,枪声响了。开枪的是勃朗医生,或许他是怕伦伦受到那泥人的伤害,也或许是他的忍受已到了极限,在旷地之中,枪声是如此惊人,接连响了四下,伦伦陡地站定,那泥人的身子摇晃着,慢慢倒了下来。

  ***

  “非人协会”的大厅堂中,静得出奇,只有两支烟斗,由于烟丝已快燃尽,而吸烟的人还在不断地吸着,所以在烟斗内,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端纳先生的脸上,端纳先生像是想抹去各人投在他脸上的视线,伸手在脸上重重地抹了一下。

  各人都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他说到他和勃朗医生,在泥沼的附近,又见到了那泥人,也见到了伦伦,而勃朗医生向那泥人,连发了四枪,那泥人渐渐倒了下去。可是,端纳先生伸手在脸上重重抹了一下之后,却很久不出声,看来他像是不愿意讲下去。

  “非人协会”会员之间的传统是,如果一个会员不愿意说话了,那么,其他的人,多半是不会催促他说下去的。可是这时候,情形有点不同,一则,端纳先生的故事,并未曾说完,二则,端纳先生是要介绍一个新会员入会的,而且在事前,他曾经宣布过,他要推荐入会的那个人,快要到达这里了。

  他要推荐入会的会员是什么人?是那个会发电的泥人?抑或是刚刚族的少女伦伦?还是勃朗医生?新的会员入会,需要得到全体会员的同意,那么,其他的会员,似乎有权利知道再往下去的经历。

  范先生摸着下颏,他老成持重,一时之间,看来不想开口,阿尼密轻轻砸着烟斗,他一向不喜欢说话,这时也不会例外,史保先生怔怔地望着他身边小几上的一盆仙人掌,好像正在将端纳先生奇异的故事,转述给那盆仙人掌听,那身形结实,像是体育家一样的会员,自顾自地吸着烟斗,闲闲道:“以后,怎么样了?”

  端纳先生又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脸,现出很疲倦的神色来道:“其实,我已讲完了,勃朗医生的那四枪,全射中在那泥人的身上,他在倒了下去之后,就没有再动过,他死了。”

  各人互望了一下,史保道:“他死了,那么,你要推荐入会的——”

  端纳先生摇着头,道:“不是他——”

  他顿了一顿,又道:“或许我应该再补充一点,当时,那泥人倒了下去,我们仍然僵立着,只有伦伦,奔向他,在他的身边,屈着一腿,慢慢跪了下来,同时,抬头望着天,一动不动,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的吃惊,实在难以形容。”

  史保扬着眉,道:“你为什么要吃惊?”

  端纳先生还没有回答,范先生已经沉静地道:“澳洲刚刚族土人的风俗,只有在丈夫死了之后,女人才用这样的姿势跪在丈夫的尸体旁,表示向无涯的青天,诉说自己心中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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