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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任何人都可以有这样的经验:当你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很容易令人疲倦。

  这时我真的感到相当疲倦,连日来的奔波,各种怪异现象,要苦苦思索,这都使人感到疲乏。所以,没有多久,我已经处于一种昏然欲睡的状态。我还是不断重复着同一念头,昏然之感,越来越甚,几乎已进入睡眠状态,身体疲倦到了根本不想再有任何挪动。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我不单是在送出信息,同时也在接收着信息。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在快要入睡之前的一剎那,我感到有人在说着话——这种形容是不贴切的,我只是蒙蒙眬眬地感到,我接收到了一个信息——很抱歉,这样形容了,好像等于没有形容,但事实又的确如此。

  我收到的信息,使我感到我发出的信息已被接纳,可是又不是甚么语言上的回答,只是在突然之间,使我有了这样的感觉。

  我甚至没有因此而感到震动——本来,我应该震动,因为就在那一霎间,我明白了恩吉喇嘛说过的,他和许多上师,“感到了信息”是怎么一回事。就是那种不可捉摸、无法形容、无法表达,但是又确实感到有信息被自己脑子接收了的那种感觉。

  我心头闪过一丝喜悦,或者也不应该这样说,当时我的感受,就像是一直处于浓黑之中,但忽然之间,有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微弱的光芒。这种光芒,甚至不存在,但是却让我感到了。

  在那一霎间,我明白了许多高僧,在修为多年之后的“顿悟”,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了为甚么那么多高僧,在顿悟之后,都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把自己悟的过程描述下来。

  因为那种感觉,根本超乎文字和语言之上,只有身受者可以知道,而且,即使是身受者,在感觉上也还是一样虚无缥缈、不可捉摸。

  有了这种感觉之后,我猜想,可能连百分之一秒都不到,就已经进入了昏睡状态,我只记得,自己的思念,还曾努力挣扎了一下,希望把那种感觉,变得略为实在一点。

  可是我未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昏睡。也就是说,我的脑部活动,暂时停顿。

  在那种状态之下,我自然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而当我又有了知觉之后,我脑部活动一开始,就立时想去捕捉那一霎间、灵光一闪般的感觉,可是却没有结果。我不敢睁开眼来,也不敢动,只是不断地再重复着那意念。

  又过了相当久,我陡然之间,又捕捉到了那种感受,使我感到,我不必再重复甚么了。

  我怔了一怔,根本没有办法去确定发生了甚么事,思绪在一剎那之间,变得十分紊乱,我知道,无法再在短时间内集中精神,也就是说,我又失败了。

  我只好暗叹了一声,睁开眼来。

  一睁开眼来,我呆住了!惊呆之余,还以为自己闭眼太久了,猝然睁开,眼睛不能适应突然的变化,所以才产生了错觉。所以我立时又闭上了眼睛一会,再睁开来。

  这一次,我可以肯定,我所看到的,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同时,我也可以肯定,就在我刚才的静坐、昏睡过程之中,发生了一些极其奇妙的事。

  我看到我自己,根本已不是在禅房之中,甚至,不是在桑伯奇喇嘛庙之中。

  我的身子被挪动过!现在,我是在——在——很难确定在甚么地方,在一座山上,那不会错,因为四周围全是嶙峋的岩石——我初步弄清楚了处身的环境,身上不由自主冒着冷汗:我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我坐在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突出怪石嶙峋的峭壁,面对深不可测的悬崖,向下看去,也不是有甚么云雾遮隔,可就是氤氤氲氲,模模糊糊的一片灰色,视程不会超过二十公尺。

  向上看去,情形也是一样,向左右看去,只要是有石块的地方,倒还可以看得清楚,看出去,全是石块。我存身的石块相当小,刚才要是不小心挪动一下身子,就有可能直摔下去!

  我勉力镇定心神,先把身子向后移了移,背靠峭壁,然后,才慢慢站起身来。

  从睁开眼来开始,我就不断地在问自己:我到了甚么地方?我到了甚么地方?

  一面问着自己,一面我陡然想到,我不在禅房中。是不是我和曾在禅房中消失了的人一样,也已经消失了呢?

  曾经多次设想,消失了的人,到了另一个境界,恩吉喇嘛坚持,那另一个境界就是“灵界”,那么,我现在,身在灵界?

  看来,我是在一座十分险峻的山中,除了石头之外,甚么也看不到,“灵界”就是这样子的?

  突然之间,发觉了自己的处境,竟是这样怪异,思绪上的紊乱,自然难免。我至少在一分钟之后,才使自己镇定了下来。

  这时,我想到:布平呢?他是不是也来了,还是留在禅房之中?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叫了起来:“布平!布平!”

  在这样的山头上,大声叫喊,应该有回声。可是非但没有回声,连我的声音,也像是不知道被甚么东西压住了,传不出去。至少,我感到不能传得太远。我得不到回答,又想到我一直停留在这块突出的石头上,不是办法,一阵较为强劲的风吹过来,也可以把我自大石上吹下来,至少要使自己处身于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所以,背贴着峭壁,打横移动着,希望能到达一处比较平坦之处。

  我移动得十分小心,我打横伸出脚去,离开了那块突出的石头,踏向峭壁上另一块石头,陡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天,卫斯理,你一点攀山的经验都没有,拜托你别动!”

  我一听就听出,那是布平的声音。剎那之间,心中高兴之极,再也没有比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根本不知道是甚么的环境中,陡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我连忙循声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嗖”地吸了一口凉气。

  我看到了布平,布平的处境,比我更糟糕。

  他在我的右上方,离我相当近,我还算是双脚踏在石块上,可是他,却双脚悬空。只靠着双手,抓住了在峭壁上突出不超过十公分的石角,在支持着整个身子。

  他处境如此恶劣,而他还要警告我别动。我看到了这种情形,甚至于不敢大声叫他。唯恐声音大了,会把他震跌下去,我只是呻吟般地道:“布平,你,你——”

  他像是完全没听到我在说甚么,只是道:“卫斯理,你别动,等我来。”

  我苦笑:等你来?你半身吊在空中,等你来?

  一面想着,一面我迅速在想,如何才可以使布平脱离目前的困境。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我却真的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看着布平,同时承认了,他的而且确,是最优秀的攀山家。

  他开始移动,双手只凭着手指的力量,慢慢移动着,整个人就像是贴在峭壁上的一只壁虎。

  没有多久,他就来到了我的正上方,低头向下看,神情十分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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