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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我不去留意其他人的原因,是因为恩吉的神情太古怪了。在火把的光芒闪耀之下,他脸色惨白,额上在隐隐渗着汗,面肉抽搐,神情就像是一个精神不平衡的凶手,才肢解了六个被他杀害的人。

  我绝不能想象一个有修为的密宗喇嘛会出现这样的神情,所以我也呆住了。

  布平更是吓得不知怎么才好,在我的身后,不断拉着我的衣服。我回头和他互望了一眼,再转回头来,还未曾出声,恩吉已经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扬手向我指来。我忙道:“发生了甚么事,上师?发生了甚么事?”

  恩吉在那一霎间,神情看来镇定了不少,他先喘了几口气:“还是一样,一样。”

  我听了之后,不禁莫名其妙,我问他发生了甚么事,他却回答我“还是一样”。甚么叫“还是一样”?我忙又道:“我不懂——”在这时候,我陡然省起,白素怎么不在?突然之间,我感到又惊又怒,连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疾声问:“白素呢?我的妻子呢?”

  恩吉的喉间,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却说不出话来,我一步跨向前,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襟。这时,我的神情、脸色,一定难看极了,所以我一抓住了恩吉,其余所有的喇嘛,不约而同一起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恩吉的身子缩了一缩,作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喇嘛全都静了下来,而且,除了几个老的之外,都转过身,默默地向庙中走去,转眼之间,庙门口除了恩吉,就只剩下三个老喇嘛。

  我精神仍然极度紧张,事实上,自从我一个人离开了庙,留白素在庙中,我一直十分紧张,这时,是积累下来的紧张的总爆发。

  我抓着恩吉胸前的衣服,拉着他的身子,我把他晃动得如此之甚,以致于他一开口讲话,也变得断断续续:“请你放——手——我们正要和你讨论这件事。”

  布平在一旁哀求着:“看老天分上,卫斯理,你放手好不好?”

  我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我的手指有点僵硬,恩吉也吁了一口气:“请到庙中去,到贡云大师的禅房中去。”

  他大约是怕我不肯进去,所以一下子就提出了到贡云大师的禅房。本来,那是我极有兴趣的事,但如今我却更想知道白素的处境,我又问:“白素她究竟怎么了?”

  恩吉叹了一声:“希望到了贡云大师的禅房,你会明白。”

  我听得他这样回答,不禁陡然怔了一怔,一时之间,还真弄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如果他说“你到了禅房之后就会明白”,那可以理解,可是他却不是那样说。

  我勉力使自己静下来,布平在一旁低声道:“恩吉大师的意思,只怕是——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他也不知道,要等你去看了才知道。”

  我点了点头,布平这样解释恩吉的话,相当合理,一定是白素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不知发生甚么意外,十分怪异,恩吉不明白,所以希望我去看,能够明白。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怦怦乱跳,忙道:“那我们还在门口干甚么?”

  恩吉转头,向那三个老喇嘛望了一眼,三个老人一起点头,恩吉又叹了一声:“布平,你也来吧。”

  他说着,推开门,向内走去,我和布平嫌那三个老喇嘛的行动太慢,急步抢向前,跟在恩吉的后面。发现庙中别的人,都在房舍之中躲了起来,经过之处,一个人也不见。

  从庙门口到贡云大师的禅房,并不是很远,这时由于急,在感觉上,像是再也走不到。好不容易到了禅房前的空地,我已经急不及待,大声叫着白素的名字,恩吉只是回头向我望了一下,神情苦涩,但是并没有阻止我叫唤。

  他的那种行动,益发使我感到事情的诡秘,我奔向前,一下子就推开了禅房的门。

  禅房之中,有一支烛燃着,烛光半明不暗,由于我开门的动作大了些,光焰摇动,一推开门,我就怔了一怔。

  在这里,我当时的心理状况,要分开来叙述,虽然在当时,我思绪中的念头,几乎是一起涌出来的。

  首先,我看到禅房并不大,也没有甚么隐蔽之处,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房间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那使我在一怔之下,立时脱口说道:“甚么意思?人在哪里?”

  同时,我也看到了在禅房中间,有一块相当大的石头,那块石头,自然就是庙中发生的一切怪事的根源,我心中立时想,我终于看到这块石头了,这块石头,有甚么特别呢?

  石头看来一点没有特别,就是那样的一块石头。

  我向禅房内连冲进了两步,转过身,恩吉、布平和那三个老喇嘛,也走了进来。我疾声问:“人呢?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恩吉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来,我不禁无名火起,用力在禅床上踢了一脚:“你再不痛痛快快把一切说出来,我放一把火,把整座庙烧了。”

  没想到这一次,布平居然帮着我:“大师,快说吧,他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

  恩吉忙道:“说,说,把你们请到这里来,就是要说。”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喘着气。

  在那霎间,他脸上的神情,起着急速的变化,先是着急,但随即变得极度的迷惑,声音之中,也充满了迷惘和不解:“他们,全在这里消失。”

  恩吉喇嘛在庙门口一出现,神情之骇人,我就知道白素一定遭到意外了,直到这时,才从他的口中,听到了“消失”这两个字。

  我又是一怔,消失?白素消失了?就在这间禅房中?恩吉又说“他们”,除了白素之外,还有甚么人?我这时,自然也明白了他在庙门口讲的那句“他们全一样”话的意思了。

  剎那之间,思绪紊乱之极,简直抓不到任何中心。我只是闷哼了一声:“消失?甚么意思?她不见了?还有甚么人不见了?”

  恩吉的神情更迷惘,看起来,绝对不是假装,而是他内心深处,真正感到了迷惑。在我连连追问之下,他只是失神落魄地望着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真叫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擅长于传心术的、经过数十年静修的高僧。看到了这种情形,我知道单是发急也没有用,只好道:“你总不能不说话,最多慢慢说。”

  恩吉吁了一口气:“是的,真是要慢慢说,要从头说起才行。”

  “从头说起”,那要说多久?我是一个性子极急的人,尤其现在,白素“消失”了,我却还要听他从头说起,这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事,我道:“长话短说,越简单越好。”

  恩吉叹了一声,像是不知道如何把事情说得简单,他想了一想,才道:“贡云大师,那年轻人,那位摇铃的大师,还有那位女士,全都在这间禅房消失的。”

  我闷哼一声:“现在你承认李一心到过庙中了。”

  恩吉却并没有因为曾说过谎而显得有甚么不好意思,他道:“由于事情实在太奇幻了,所以我才决定不向任何外人提及。”

  我不去追问他撒谎的理由:“他们是怎么不见的?”

  恩吉缓缓摇着头:“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我真的发起急来,以手拍额:“老天,你不能说一句不知道就算数,好几个人,加起来有几百斤,不可能会不见的,过程究竟怎样?”

  恩吉没有回答,一个老喇嘛哑着声音道:“恩吉要讲给你听,你又太性急,不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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