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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从这里开始,裴思庆的事,我要长话短说了,因为若是要详细来说的话,实在太长,只好拣重要的说。

  裴思庆先是向那个侏儒打听,可是他每次,只要一提起来,在侏儒那张本来是十分滑稽的脸上,就会出现十分惊恐的神情,逃之惟恐不及。

  自从裴思庆成为女主的丈夫以来,所有的人,都对他十分尊敬。但他向那些伺候他的白衣女人问起,也没有一个人肯答。

  裴思庆心知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在,所以在一次和女主的相处中,他闲闲地问起金月亮送给他的那柄匕首,表示想要回它。

  女主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女主的神态和语气,都极之冷淡(这或许就是他特别思念热情如火的金月亮的缘故)。

  女主说:“这柄匕首,是真神赐给波斯王的,不是你的东西,以后不必再问了。”

  裴思庆一听,不禁勃然大怒:“明明是我的物事,怎么连问也不能问?”

  女主的神情更冷漠:“你若是死在沙漠之中,又拿甚么来问?”

  女主说这样的话,一定不是第一次了,多半是每当裴思庆有甚么不满或提抗议时,她就会这样说。虽然她曾救过裴思庆,但裴思庆是一个极之桀骜不驯的人,这种人的心中,能有多少感恩图报的心思?

  于是,他的不满更甚,他十分深谋远虑,因为这时,他连自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而在沙漠之中生死一线的那种痛苦,记忆犹新,也使他不敢乱动。

  天国中的岁月悠悠,裴思庆至少又过了一年,而在这段时间之中,有十分古怪的情形,记述在草书之中,有“余不见天日已年余矣”——一年多没有看到天日,他又怀疑自己是在一座玉山的山腹之中,可见他一直是在如同山洞一样的建筑物之中。

  而且他也没有见过别的男人,除了那个侏儒。见的女性,除了女主之外,也不会超过二十个,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锦衣玉食,可是他过的是一种被软禁的生活,裴思庆自然越来越无法忍受。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中,他学会了看“天国”的那种古怪文字,怪之极的一种现象——他看懂了那种文字,可是不会读,所以,他并不通天国的语言。有许多次,当女主和白衣女人用他听不懂的话,分明是在交谈十分重大的问题时,当他是不存在一样,因为他一句也听不懂。

  他曾提出过要学,可是遭到了女主冰冷的拒绝。有一次他十分恼怒:“我们是夫妇,我又要在天国长久居住,言语不通,算是甚么!”

  女主的一句脱口而出的回答,曾使裴思庆黯黯思索了好久,女主的回答是:“谁会在这里长久居住?”

  女主在说了这句话之后,连忙又用别的话来掩饰,使裴思庆更觉得这句话的重要性。可是他却琢磨不出这句话的意思来。

  当时,女主为了要掩饰她的失言,甚至答应裴思庆,可以学一些简单的天国语言。裴思庆也假装十分高兴,像是全然未曾留意女主的这句话。

  这时,裴思庆越来越感到自己处在一个诧异之极的环境之中,他甚至于怀疑,所有的人,都是鬼而不是人,他感到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阴森气氛,感到这群人神秘鬼祟之极,可是他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一年多之中,他主要的消遣,就是看他初来时那七天七夜,讲述他自己的一生经历时,那八个白衣女人在羊皮上所作的记录,而且自己加以批注、补充,并且他也料到所有人都看不懂他的汉字草书。

  他在写的时候,也肆无忌惮,可能他绝想不到一千多年之后会有人详细研究他写下的每一个字,所以他在写的时候,绝不保留,当他写到怀疑自己在鬼域之际,倒也真有令人感到鬼气森森的感染力。

  又是一场小小的讨论。

  白素首先道:“女主那样说,应该不难理解,沙漠中的游牧部落,很少在一个地方定居的。”

  我叹了一声:“看他记述的这一切,不像是游牧部落,那些人一直是住在那——山洞中的。”白素又想了一会:“可能也一直想离去。”

  我摊了摊手,没有再说甚么,一千多年之前一个唐朝人想不通的问题,我们一样想不通。

  裴思庆在略通天国的语言之后,他的处境并没有改善多少。又过了若干时日,在这段时间之中,他曾向女主问起过三次,有关金月亮的情形。据他自己说,一次比一次更需要勇气,而问了三次之后,连他这个长安大豪,也没有勇气再问第四次了——因为他每次问起,女主的神色就难看之至,而且一次比一次难看。“几如厉鬼夜叉”,毕竟他只是行动没有多大自由的“女主丈夫”,而且他越来越感到情形的诧异,所以他也不敢造次了。

  可是,也许是由于他在这里久了,本来,如影随形,总有几个白衣女人,幽魂一样跟在他身边的,也渐渐不见了,他可以有更多的行动自由。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那个侏儒死了。

  侏儒在临死之前,传言来要见他,这看来是一件小事,可是对裴思庆来说,却十分重要——在记忆中,他到了这里之后,未见过天日,而在两个白衣女人,带他去见侏儒的时候,他才知道那时是晚上,因为在经过了一道长长的甬道之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星空。

  他勉力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激动,循着白衣女人所指,走向一间小小的石屋。

  那侏儒就住在那石室之中。

  裴思庆在那一刻,贪婪地打量着四周围的环境。他看到了四面全是十分高耸的峭壁。在星月微光之下,山石的颜色白洁,看来竟真的全是玉。

  而他自己正是从一座峭壁之中走出来的,那令他十分自豪地早有“置身于玉山腹中”的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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