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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我不知自己盯着那个人看了多久,那个人动都不动,我也一动都不动。等到我自震惊中醒过来,慢慢转头,向白素望去时,白素看情形,也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声音听来异样:“天,看到没有,这人——这人——是连能。”

  在我才看到有一个人之际,我只能辨出那是一个人而已。由于这个人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株树,怪异莫名,所以找根本认不出那是甚么人。这时,经白素一提,我才看清楚,不错,那人正是连能。

  白素又道:“天,他站在那里干甚么?他的脸色——为甚么那么难看?”

  我心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事实上,白素的问题,也正是我心中的问题。我干笑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看样子,他像是在进行日光浴!”

  (当时我这样讲,纯綷是说笑话。白素也当然认为是一个笑话。)

  (谁知道事情发展到后来,我随便讲的这句话,竟然不是笑话!)

  白素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来,发出拍拍的声响,我不知道白素为甚么要那样做。白素事后的解释是,她看到连能一动不动,看来不正常,想藉敲打玻璃的声音来惊醒他。

  白素敲打着玻璃,我也跟着敲了起来,发出的声音相当大。我们敲打得很用力。用来建造温室的玻璃一定很厚,不然,早就给我们敲碎了。

  我估计至少有三分钟以上的时间,我和白素两人,除了像傻瓜一样地敲打玻璃之外,甚么都不能想,也不能做,因为眼前的一切太怪异了。一个人,在植物丛中,一动不动,看起来他就像植物。

  我和白素两人,一面敲打着玻璃,一面直勾勾地望着连能。如果不是连能忽然动了起来的话,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何时停手。

  连能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看来,也不像是被我们的敲打声惊醒的,他的动作,一开始的时候相当慢,斜伸向上的手,慢慢向下垂来。

  一看到他开始动作,我们也停了下来,看着他。在接下来的一分钟,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出无声但是又恐怖到了绝顶的电影。

  连能的手慢慢向下垂。下垂的动作不是柔顺的,而是生硬的,向下垂一寸,停一停,又一寸,一直到手臂完全垂直为止。

  就在那时候,他脸上、手上的颜色也开始起变化,绿色渐渐消退,回复正常的肤色,等到他的肤色完全回复到了北欧人的那种白皙之际,他的眼皮,开始颤动起来。

  由于他就站在一盏水银灯下面,灯光直射着他(所以我刚才才会说他是在进行“日光浴”),所以他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看到他眼皮颤动,我立时轻轻碰了一下白素,因为他下一个动作,一定是睁开眼来。我在向白素询问:是不是应该躲起来。

  白素立时身子向旁一倒,我和她迅速无比地闪身开去,到了一处阴暗的所在,使连能睁开眼来之后,看不到我们,而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到他。

  我们躲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连能的行动十分怪异,不管他这样做,目的是甚么,当一个人的行动如此怪异,最好别让他知道怪异的行动已被人发现。

  而且,躲起来,我们还可以继续不为他所知,看看他是不是还有更怪异的行动。

  我们才躲起来,就看到连能在深呼吸着,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连能已经不再像一株树。他挥了挥手,又伸了伸腿。看他的动作,像是大梦初醒。

  然后,他向前走来,在经过一些栽种着的植物之际,有时伸手抚摸着叶子,有时伸手在枝干上轻拍两下。他一直来到门旁,伸手在门旁的掣钮上按了两下,温室中的水银灯熄灭了。

  然后,温室的门打开,他走了出来。

  我和白素小心地留意着他的每一个行动,这时,他的行动却一点也没有怪异之处。

  出了温室之后,他径自向屋子的后门走去。我正在考虑,连能进了屋子之后我怎么办,那两个该死的便衣人员,忽然用力按起汽车喇叭来。

  本来,我已经有了主意,他的行动既然看来这样古怪,可能有着秘密,那么,在他进屋子之后,我们可以再设法跟踪进去,看个究竟。

  整件事情,发展到如今为止,还在一团迷雾之中,而几个与事件有关的人,行动越来越神秘,神秘到了有的人可以在相距万里的两个地方同时出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仔细研究一下他们的行动,实在十分必要。

  可是,那两下喇叭声一响,连能的身子陡地一震。这时候,他已经伸手要去推后门了,他在一震之后,转过身来。那两个便衣人员,真是该死之至,不但按喇叭,而且其中一个,还大声叫道:“卫斯理,我们的忍受有限度,你该回来了。”

  连能在才转过身来时,还不过神情十分疑惑,等到那便衣人员这样一叫,他立时极其警觉地四面看看,同时后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气,叫道:“卫斯理,你在哪里?你躲在哪里?”

  这时候,如果那嚷叫的便衣人员就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会重重给他一拳。本来我好好地可以在暗中观察连能的行动,给他一叫,我的处境,可以说是尴尬到了极点。

  白素在我的身边,轻轻碰了我一下,提高声音:“我们快来了。”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了出去。我们躲藏在温室的转角处,一向前走去,就和连能正面相对,连能看到了我们,神情紧张之极。在后门的门上,有一盏门灯。那盏门灯正亮着,而连能又是背贴着门站着的,灯光恰好映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白辽士听我们问他出生地点一样是一种异样的暗绿色,看起来,他的脸就像是一片叶子。

  白素径自向他走去,一面走,一面在身后向我做手势,示意我也向前是来,我想了一想,一时之间,也猜不透白素是甚么用意,但白素既然这样示意,我也只好跟着她向前走去。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留意连能的神情。连能的神情,紧张到极,双手张开又捏拢,看来,他像是完全不知该如何才好。一直等到白素到了他的面前相当接近之处,他的神情才比较镇定了一些,可是他一开口,声音还是有点颤抖,不知道他是因为愤怒激动还是恐惧,他道:“想不到我们这里,也会有偷窥客!”

  我在那时,也全然不知道连能的情绪何以会如此激动、愤怒。

  照说,我们的行动,并不构成对他的任何危害。而他所用的字眼“偷窥”,也似乎太严重了些。

  如今我只是详细形容他的反应。至于他何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事态发展到了最后阶段,我才恍然大悟。

  我当时听得他称呼我们为“偷窥者”,心中十分生气,可是白素又打了一个手势,令我不要开口,她扬了扬眉:“偷窥?连能先生,我真不明白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连能“哼”地一声:“一般来说,偷偷摸摸,躲在阴暗处,观察他人的行动,就叫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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