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卫斯理全集 > 背叛 | 上页 下页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方铁生每次,一讲到这里,还是会声音嘶哑,颤动,情绪激动,可知他当时的情绪,不知激动到了什么程度。

  他会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道:“他开口了,他叫我‘小兄弟’,小兄弟,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的,真没出息,我心里不知多高兴,可是鼻子一酸,却眼泪滚滚,我从来也没有哭过,难过得就算要死,揪心揪肺,我也没流过眼泪,那是我第一次哭。”

  ***

  甘铁生一叫,方铁生立即就向他奔了过来,甘铁生也早已看到,这流浪少年满脸泪痕,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来,他脸上本来脏得污垢只怕有好几重厚,给泪水一冲,有的化了开来,有的冲掉了,有的还留着,成了一块奇特无比的大花脸。

  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甘铁生至少要问上一句:“你怎么哭了?”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野少年并不是哭,只是在不可抑制地流泪,所有的地球生物之中,只有人才会用眼泪来表示情绪。

  泪腺和脑部某区域,有紧密的联系,情绪自脑中产生,或悲或喜或感动或激昂,都会刺激泪腺,涌出眼泪。

  甘铁生在这少年瞪大了的眼睛中,看到了激动的光芒,他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自然不必再问。

  方铁生不想流泪,可是那不受控制——人的身体中,有着太多的完全不受脑部控制的部分,他也不去抹泪,只是当甘铁生伸出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把他的手交到了甘铁生的手里。

  方铁生的手,其实比甘铁生的还要大,几乎全是骨头,又粗又硬,两双手,立即紧紧相握在一起。

  这两双手,在后来的岁月中,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可是这时候,一双手属于一个年轻有为的军官,一双却属于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野少年,相去不知多远。

  可是任何那时看到这两双手互握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的感情,都会相信在这两双手之间,绝不能再插进一些别的什么。

  甘铁生先开口:“你的名字叫铁生?钢铁的铁,生命的生?”

  方铁生想回答,可是喉间不知叫什么东西梗住了,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没有意义的声音,他立即用力点着头,表示肯定的答复。

  甘铁生笑了起来,也用力点头:“我也叫铁生,和你的名字一样。”

  甘铁生又道:“我姓甘,你呢?”

  方铁生直到这时,才迸出了一个字来:“方。”

  甘铁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心中只觉得无限高兴,他望着这少年,用力握着他的手,再问:“你多大了?有没有十五岁?”

  方铁生吸了一口气:“十二。”

  ***

  白素突然问我:“怎么样?”

  我回答:“很好,很吸引人,不过,有许多地方太啰嗦,太——细腻了,或许,女作家的缘故?”

  在我和白素这样对话的时候,正一起在看一篇小说,小说的题目是:“背叛”,和我的这个故事一样——事实上,要是没有这篇题为“背叛”的小说,就绝不会有我这个题为“背叛”的故事,这一点必须说明,但是我又绝不是抄袭,只不过是小说的故事,都环绕着背叛这种人类的行为而发生。

  背叛这种行为,除了人类之外,大抵在别的生物中都不存在,是很值得研究的一种人类行为,因为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关系的人之间,都不断在发生。

  §第二章 出生入死浴血沙场

  白素先看那篇小说,小说的情形有点异特,它还没有印行,而是用十分娟秀、纤小的字体,写在特别印制的稿纸上,那稿纸上的格子极小,大约只有普通稿子上的四分之一,而每一个字,却端端正正,清清楚楚,就在格子的中间,

  小说看来相当长,因为那稿纸有很厚的一迭,比砖头还厚。小说的来源也很特别,是白素的一个侨居外国的朋友老远带回来的。

  那天,她那个朋友来访的时候,我也在场,那朋友是一个女中音歌唱家,讲话的声音,悦耳之极,可是在一番寒暄之后,她讲的话,却一点也不动听,不是为了礼貌,我早已掩耳疾走了。

  她先说:“原来有人姓君的,君子的君。”

  白素笑:“姓君?就叫君子,倒是一个十分别致的名字,女性更好。”

  我插了一句口:“多半又是满洲人留下来的怪姓。”

  白素瞪了我一眼:“别没学问了,尧帝有一个老师就叫君畴,这个姓,古得很。”

  我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什么。

  歌唱家又道:“这位女作家,姓君,单名一个花。”

  我不敢说:“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女作家”了,可是白素却道:“名字陌生得很。”

  歌唱家笑:“当然,她总共只写了一本小说,还未曾出版,你不可能熟悉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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