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丹尼尔·凯斯 > 第五位莎莉 | 上页 下页


  PART 1

  1

  为了清楚呈现我们之间的经过,我被遴选出来记录所发生的事,因为我是唯一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我的名字叫德瑞,但今天不是我执意要出来玩的,是娜拉。她的脑子忽然被希腊悲剧完全盘踞住,因此陷入沮丧的情绪中,回到遥远的孩提时代。她想起童年时夏日在海边嬉戏的情景,于是决定到海边走走。从曼哈顿搭乘地铁抵达科尼岛时,不知是否因为四月下雨天又是晚上的关系,内普顿和蒙梅街人烟稀少,除了几个用报纸裹住身体保暖的醉汉倚门而卧之外,几乎看不到来往的行人。娜拉的心情没有因为来到心目中想拜访的地方而好转起来,反而因为看到这幅景象而下沉。她觉得时间好像暂时冰冻,只等待夏日的人潮来溶化。她以为科尼岛是四月雨夜里最孤寂荒芜的地方。

  但是,除了纳桑之外。她记得纳桑终于开放,宛若是一处散发光和热的绿洲,于是让自己随着心中那丝光线引导,慢慢浮沉到那儿去。纳桑同样人潮不多,但是可见到人行道上有些人喝着纸杯咖啡,一边嚼薯条和咬着号称是“世界最驰名的热狗”。如果不是正在节食当中,而且娜拉一心想赶往海边,我想我会去买条淋上黄澄澄芥末、夹上德式泡菜、看起来鲜美多汁的热狗来品尝。在这样一个雨夜里享用香喷喷的热狗和薯条,应该是很舒服的,但娜拉的心思似乎一点儿也不在这里,她只停下脚步看看表,暗暗地记住十点四十五分这个时间。

  沿途,我看见几个穿补丁粗纹布牛仔裤的年轻人,在互相传递一只棕色袋子。当他们倾袋倒出里面的东西时,正好抬头瞥见娜拉穿过位于纳桑旁和冰果冻小摊之间的那条暗巷。娜拉一心只想往海边走去,并未注意到这幕情形。她脑海中正重演二十年前在人潮如涌的海滩上筑完沙堡,然后滑入水中洗净身上残沙的那幕情节。

  还没走完油黑的木板栈道,海水混合着海沙的咸湿味已飘入鼻中。娜拉一脚踢掉鞋子,双脚沉进沙中,让脚趾间感觉粗粗细细的沙砾。她一边往让人联想到荷马笔下枣红深海的暗处前进,一边脱下身上的塑料雨衣,随手丢在沙滩上。沙滩早已被散落的垃圾污染了,其中偶尔还看得见动物的排泄物和随着海水飘出又飘回、仿佛已带回远处讯息的保险套。她在脑中画出一个问号,为什么看到这些保险套会联想到自己是个要将人生终结堕胎的处女?或许她该留张纸条说明自己厌世、无法与破碎人生为伍的原因,和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溺死的方式。溺水应比割腕简单、较无痛楚吧?

  这些细碎的想法在娜拉的脑海中互相撞击,迸发出头痛的能量来。她继续沿着海滩前进,倾听潮水争相上岸的声音,顺便将身上的宽服和裙子解下来,直接让肌肤感觉天空渐次飘落的雨滴,顿时觉得头痛已减轻不少。她继续往深处走去,穿过已被雨水淋得相当泥泞的沙滩,直到快无法走动,脚趾已感觉到冲上来的海水为止。海水再度退去后,娜拉的脚趾间也留下几道细细的沟痕。她再度看一下发光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深夜十一点二十三分。

  慢慢地,她感觉水温已超过空气的温度,脚趾因而活络起来,但身体其他部分却相对地发冷、变麻。娜拉心中暗想,苏格拉底饮下毒药临死前的感觉步骤应该刚好和她相反。苏格拉底应是脚底先麻痹,然后再慢慢转往腿部以上。

  现在真不是头痛的时候。她甩甩头,想把颈部以上的疼痛摔掉,但是脑中似乎不断冒出“不,不,不行”的声音,想阻止她的行动。

  她感觉水温已从脚底升至双膝,然后慢慢到达大腿间。她停了下来,让海水继续冲击这个部位,感觉自己好像正躺在上帝的怀中,受其安抚,又觉得自己好像从宙斯头上冒出的战神雅典娜。虽然如此,娜拉仍旧继续往下沉,慢慢让海水盖住自己的身体,并且悟出愈是鄙视死亡,肚脐愈像是宇宙的中心。

  她心想,如果现在不是想溺水寻短,而是一条生活在海底王国的美人鱼,靠着尾鳍与奈莫船长(注:法国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在其著名小说《海底两万里》的主角人物)遨游四海,那么借着呼吸海水维生的感觉不晓得是怎样?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没读完《白鲸记》,这算不算是一种罪恶呢?如果是的话,自己会不会被飘到天堂和地狱间那块找不着边际的无名土(注:为未受洗而死亡之婴儿或耶稣未降临前死亡之善良人所暂时栖身之处)?或是会得到另一种惩罚——身心永远飘浮往故事未竟的马尾藻湖(注:位于北大西洋中,环绕百慕大群岛,最先为哥伦布于1492年航行经过而提及)时,一边受到不断翻动的书页鞭笞。

  她感觉海水像个热情的爱人拥吻着她的胸部。但是她不理会这种感觉,继续迎着水波前进,让自己的双肩也沉到海水里去,觉得自己的身躯随着缓缓下沉的动作渐渐温热起来。此时,岸上传来数声叫喊:

  “嘿!她在那里!在水里!快去救她!”

  娜拉闻声后抬头,看见三条黑影从沙滩彼端向她这里奔来。“不要管我!”娜拉叫了出来。

  她感觉身后溅起激烈的水花,尽管极力想让自己往下沉,却还是违愿地浮在原来的地方。她感到一阵晕眩,嘴巴和鼻子同时吐水沫,头发仿佛被抓住,然后双臂也被夹紧往上拉。她想叫喊,声音却变嘶哑,无法发出任何言语,只是呼出一阵又一阵的气喘吁吁声,最后转成哭泣。

  哦!上帝,为什么要可怜我呢?

  娜拉以为这些人要替她做人工呼吸,但没想到他们却将她拖到木板栈道下方的空间,其中一人解下长裤,另一人见状赶紧握住娜拉的手臂说:“嘿!我先来。”

  “他妈的,”长裤已解下一半的那个人愤愤地说道,“是我先看到她的,我先来,你第二,他第三个来。”

  “第三?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娜拉忽然明白这些人不是来救她的,大喊了一声:“不,不要,放我走!”

  被排到第三的那个人咧嘴笑了出来:“别急,你很快就会再尝到海水的味道了。我们先玩一会儿,再把你丢回海底。别担心,晚一点下去也不迟。”

  第二个接着说:“我们只是跟大海借用一下。”

  娜拉感觉头痛仍旧在脑海里转,而且有愈来愈剧烈之势。她觉得自己可以独立解决这个困境,想将头痛甩开,脱离愈聚愈密的金星群。她在心里盘算着必须想办法跟他们说话,拖延和阻止将发生的事,一定有法子可以跟他们暂时斡旋的。

  第二和第三个人抓住她的手臂并将她的双腿劈开,让第一个人爬到她身上去。

  “你们不会想在沙滩上做这件事吧?干脆到我的公寓去好了,我那里有些酒,我们可以先放点音乐再……”

  第一个人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开始吻她,打断她的话。威士忌的酒味在娜拉身上制造出难受的燥热。她不断扭动身躯,翻转身子,想要脱离魔掌的控制。

  “好像在跟鳄鱼摔跤。”第三个在旁幸灾乐祸地说。

  “我们应该等到她沉入海底再来。”第二个也不甘示弱地插上一嘴。

  “救命啊!”娜拉见大势已不可挽,尖叫了出来。“有人想强暴我!救命啊!”

  此时,娜拉分裂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