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奥森·斯科特·卡德 > 背叛之星 | 上页 下页
一六


  他又笑了,这一次他没有掩饰对我恐高的鄙视。刚才对名字的小争论让他丢了面子,还有这一路上我找了不少的碴。大概他也想借此找回点面子吧。

  “我们去的地方,就是你要住的地方。我以为你会因为造访树顶而心怀感激,毕竟没有几个外来客有资格去那么高的地方。”

  “我要住在树顶上?”

  “当然,我们没办法把你和其他大使们放在一起,不是吗?他们是男人。我们可是文明人。所以,麻宝麻瓦愿意接纳你与她同住。”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因为他开始沿着绳梯小跑,只偶尔才用手扶一下。这看起来还挺容易,尤其是整个绳梯上都铺着木板。可当我踩上去时,才发现它正轻轻摇摆。走得越远,摇晃的幅度就越大。每次摇晃到顶点,我仿佛都能看见树干正朝着地面坠落,而那地面又距离太远,被层层枝干掩盖,我甚至连它在哪儿都不知道。最后,可能是在桥的中段吧,我终于忍不住吐了起来。但那之后我就好受多了,最终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索桥的另一端。而且,既然我已经这么丢过一次脸了,在那之后就不必再假装毫无畏惧了。这么一来,似乎连这畏惧也不再是那么不可忍受了。我的向导——“教师”——也帮了不少忙。他引领我放慢脚步,而我也更经常依靠着他的扶持向上攀登。

  再向上攀登一段路后,我发现附近的枝杈上长出了树叶。那些树叶足有两米宽,仿佛巨大的扇子。我不得不承认,即便弄清了这些纳库麦人拿什么东西卖给交易馆,我们或许也无能为力。那些生来就居住在大地上,甚至从小就生活在平原上的穆勒士兵怎么可能入侵乃至征服这样一个树上的民族?纳库麦人只要收起他们的绳梯,丢点石头下来,就可以看我们的笑话了。恐高更足以让除我之外的绝大多数穆勒人失去战斗力。虽然我们学习过如何将恐惧和疼痛分开来看待,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我完全不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到底会造成多大的伤害,或许来不及治愈,甚至干脆摔个粉身碎骨呢?如果穆勒要跟纳库麦在这里开仗,就好像鱼想要征服鸟一样不自量力。

  当然,除非我们能找到什么办法训练穆勒人习惯这样的高度。或许他们可以在什么平台上练习,又或者可以在库库艾的森林里找一棵这样的大树。因为不得不时时分心寻找落脚处,以免我倒栽葱似的摔下去,让我没法再分心继续思考这些可能性。

  最后,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狭窄的树枝走进一栋房子。在穆勒时,我会觉得这样的房子简陋不堪。“教师”转向我,声音轻柔却一针见血:“现在,你从地面升至空中了。”

  “应该说钻进鸟巢了。‘教师’,进来吧。”麻宝麻瓦的声音沙哑却美丽动人,我们循声走进房子。

  这房子由五个平台组成,每个平台都和我之前休息过的平台没什么区别。其中两个略大一点。但它们有树叶做的屋顶,还有一个设计精巧的排水系统,用于把树叶承接的雨水导引至房屋一角的木桶里。

  如果这也能算房间的话,每个平台就是一个房间。但我怎么都找不到墙壁。只有颜色艳丽的布匹从天花板直垂至地面算作帘子。只要一阵清风袭来,那些帘子就随风摇摆。

  我立刻站定在平台的正中央。

  麻宝麻瓦的样貌让我略感失望。她的声音让人浮想联翩,但却算不上特别动听,哪怕以纳库麦的标准衡量时,也是如此。但那面容却显得很立体、生动,令人难忘。而且,她很高。当我说高时,你可能对此毫无概念。毕竟在纳库麦,几乎所有人都有我现在这么高。在穆勒的时候,哪怕还未完全成年,我也算得上是高个子了。但就算在纳库麦人里,麻宝麻瓦也算是鹤立鸡群了。在我眼中,她简直就是个巨人。可她走路的样子仍然亲切动人,毫无威胁,甚至让人觉得像个保护者。

  “‘教师’,不给我介绍一下客人吗?”

  “她不肯告诉我名字。”“教师”回答道,“而根据他们的习俗,一个男人不应主动询问女士的名字。”

  “我是来自伯德的使者。”我说道,试着让自己听起来庄重而不失礼,“对另一位女士,我可以说出自己的名字。”于是,我把在路上想好的那个名字抛了出来,兰珂。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兰尼克,同时又符合伯德人习惯的名字了。

  “兰珂。”麻宝麻瓦说道,这名字由她念出来,却带上了莫名的韵律感,“进来吧。”

  我以为我已经在房间里了。

  “到这里来。”她立刻做手势让我打消疑惑,“而你,‘教师’,你可以走了。”

  他转身轻快地沿着那条把我吓坏了的嫩枝离开了。我注意到他听命而行的样子,就像是麻宝麻瓦具有无上的权力一样。这让我意识到,或许这里的女人并不是无足轻重的,至少不像在埃里森那样可以任人轻薄。

  我跟着麻宝麻瓦穿过帘子。后面没有道路,只有一条大约一英尺半的空间横亘于两个房间的边缘处。跳不过去,就会摔下去。当然,这距离并不会远到让人跳不过去。但在穆勒,如果首跳失败,只会让你被教官狠狠训一顿;而在这里,你会摔得粉身碎骨。

  用作墙壁的布帘是黑色的,且厚重低垂,不再随风轻摇。地板没有连成片地悬在半空,而是下陷两步直达一个开阔的中心场地,那里随意地铺满了靠垫。踩在这地板上,我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正被真正的墙壁包围着,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坐在这里吧。”她说道,“这是我们放松时待的地方,也是我们睡觉的地方。‘教师’带你上来时,一定特意挑了些难走的险路。可我们也是人,也不是对高度无所畏惧。所有人都睡在这样的房子里。我们可不想半夜在睡梦中一个翻身就掉了下去。”

  她笑了起来。那声音低沉又温润,但我没笑。我只是躺下来,任由躯体颤抖,把一路爬上来积攒的压力完全释放出来。

  “我的名字是麻宝麻瓦。”她说道,“你可能听说过关于我的事,但还是让我自己来澄清一下吧。有传言说我是国王的女人,对此我懒于理会。毕竟这传言给了我一些微不足道的特权。还有人传说我手握生杀大权,冷血无情。相信这传言的人更是对我唯命是从。但事实是,我微不足道,只是一个擅长主持聚会的女主人,还是个好歌手,或许是这世上所有歌手中最好的那个。我承认我有点儿虚荣,”她笑了起来,“但我相信人当自知,方得谦卑。”

  我嘟哝着说了点赞成的话,她说话的方式和身下牢靠的地板让我感到放松了许多。她和我聊着天,还给我唱了几首歌。我几乎已忘记对话的内容了,那些歌谣记住的则更少。毕竟我完全听不懂歌词,也无从分辨那些曲调的考究之处,但那些歌确实引领我脱离了俗世,任想象飘摇,我甚至可以看见她歌声中描绘的景物。尽管我对她在唱什么,实在是一无所知。尽管那之后发生了不少可怕的事情,我甚至亲手斩断了麻宝麻瓦再唱歌的可能。但若能再有机会聆听那歌谣,我真的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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