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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这样,拉芙娜就可以直接对行脚的担忧展开调查:内维尔的邪恶是否属实。利用指挥权限和范的程序,她可以从内部观测到内维尔在“纵横二号”上的一切操作,读取每一封邮件,窃听每一次对话,甚至能大致掌握轨道飞行器的运转情况。

  确实,内维尔、毕里和他们的小圈子开始不顾一切了。跟踪监听活动不断升级,他们甚至在支持重新选举的团体中安插自己的党羽。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从未谈及使用暴力,只是一直在设计和捣乱。“纵横二号”和行脚都建议拉芙娜与内维尔一伙展开对话,促使对方妥协,但必须用一种足够温和的方式,而不是让人觉得那场选举只是一时的闹剧。

  拉芙娜待在船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她通常只是打个盹儿,然后持续工作,直到第二天暮色降临。远在北区的斯库鲁皮罗已做好制造加法器的万全准备,这也意味着,就等“纵横二号”输出最新结果了!

  拉芙娜彻夜攻关,希望孩子们的程序多少能提高系统资源的使用效率。她其实可以动用指挥权限,神不知鬼不觉地修改孩子们使用系统的优先级别,但这么做有被察觉的危险……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么做如同她背叛了他们。最终,她什么也没改。她沿着货舱尾部的私人通道摇摇晃晃地离开飞船,已经累得再没力气去新会场上转一圈了。

  走到室外,正午的暮光已逐渐暗淡了。在爪族看来,这点光线无异于黑夜。在人类眼里,远景、近景全都灰蒙蒙的。最近刚下过雪,不大,却在拱形船脊周围形成雪丘。风又把积雪吹散,落到陡峭裸露的深灰色岩石上,一路向下,落到结冰的海面上,与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

  拉芙娜艰难地上山,朝新堡镇走去。就在这时,如“纵横二号”所预测的那样,下雪了。这场降雪轻柔,无风。估计等雪停了,问题终要接二连三地到来,但此刻,除了空气中无声的叹息,什么都没有。她手举提灯,继续向前。因为早前的积雪,道路本就狭窄难行,如今户外只有零星几个人类,共生体则数量更少。

  她知道,在人类到来之前,冬天几乎可以叫停这里的生活。即便近些年来有了室内照明与供暖,大多数活动仍暴露在黑暗与寒冷中,因而进展缓慢。但前方不远处,城镇中心的学院仍在上课。几乎所有年幼的人类孩子——第一代或者第二代——都在那里学习,他们极少受冬日影响而陷入抑郁。幼童们精力旺盛,只要有光和食物,有办法取暖,他们就能自在地生活。新会场建成之前,学院是冬日里的社交活动中心,现在就有几十个共生体被暖意与活力吸引,聚集在那里。也不知内维尔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学院仍是拉芙娜的坚实后盾。

  雪花飘落在她的周围,越来越密,反射着提灯的光亮。她已进入新堡镇近郊。十年前,她是从这里第一次踏上爪族世界的大地。当时镇子还不存在,城堡仍在建设当中;这里是一片战场。现在,它已然是一座中世纪城市了。不,不是中世纪。建筑虽然还是多用石材、木料和枝条搭建,但外墙已经接通管道,热水塔高高矗立在屋顶。没有人从沿街的窗户向外丢垃圾。即使在盛夏,排水沟也不会有污水溢出。为了兴修城市下水管道系统,斯库鲁皮罗参考了“纵横二号”资料库里的设计图样,还利用“纵横二号”的激光炮保持水流长年不断。正是这些细致入微的改造,造就了一座可能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更安全温馨的城镇。

  可现在,她几乎在女王大道上迷了路!能见度仅一两米,她那盏破灯跟鸡肋无异。除了最深的车辙,其他的痕迹都被新雪覆盖,就连她自己的脚印也不见了。抬头望去,拉芙娜只看见一块模糊的蓝色光斑,可能是从高处哪扇窗里透出的灯光。唉,要是下的是暴雨,哪怕是午夜时分那种阻隔视线的倾盆大雨,她也能贴着离她最近的建筑,单手扶墙,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确认方位。但在这里,这个下午,

  由上一轮风暴掀起的这场鹅毛大雪封锁了她的去路,她触碰不到任何熟悉的东西。

  她继续沿大路前行,认定那是最好走的路线。偶尔出现在窗口的灯光是为她指路的吉星。每前进一百米左右,都会经过一处喷泉广场才对。

  “咝——”音量不比落雪更响,音色也近乎雪声。要么是她幻听,要么是某个共生体在默默吸引她的注意。她逐渐偏离自己猜想中的大路,循着那个声音前行。雪堆之间有个缺口,应该是条巷子或者小街。她举起提灯,照亮前方。

  奇怪的声响戛然而止。光圈正中央,一个共生体蹲在雪里。他对她招招手:“是我,螺旋牙线。”对方一声耳语,她怀疑这句话是直接传入她颅内的,除了她没人听得到,“能简单聊两句吗?”

  拉芙娜走近那个共生体,不错,是螺旋牙线。她通过他口鼻至头顶的白斑认出了其中两个组件。“有什么事?”她问。

  螺旋牙线退了几步,一扬脑袋,示意她跟上。“小点声,”他说,“有个毕里·伊格瓦的人在,嗯——”他摇头摆脑地估算起来,“就在你身后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我能抢先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绕了路。”他已经开始用雪帮她掩盖脚印了。

  哦!她不知道有人跟踪。该死,政坛新秀拉芙娜本该有所警觉的。她调暗灯光,刚好够她看清脚下的路,还有螺旋牙线离她最近的组件。共生体领着她穿过窄巷,又拐了两个弯,所有组件彼此紧挨着。拉芙娜知道,因为大雪,思想声的传播范围仅有数米,一旦分散开来,共生体很可能就无法思考了。前方,连这点微弱的蓝光也消失了。想必又是那种街道,街两边是无窗的斗室,街面狭窄,只够单体通行。这类街区在秘岛随处可见,新堡镇上也能找到一些。

  “行了,”螺旋牙线说,“这儿应该就没人打扰了。那家伙只知道走大路,恐怕还没等他发现跟丢了,就已经到城堡了。”共生体发出一声坏笑(这家伙真是人类戏剧看多了),“没多远了,我的老板在等你。”

  直接问他好了:“是剜刀吧?”

  “这不该是个秘密吗?”他像是被她冒犯了。

  她这才警惕起来,可惜她在这条无窗的小巷上走得太深了。她之前认定“纵横二号”对剜刀的监控录像后期出现了故障,但得出这一结论主要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而非出于理智的判断。她艰难地跟在螺旋牙线身后,同时也在寻找岔道。积雪很深,还没有人踏足过。在如此松软的雪地里,也许她能甩掉他。终于,螺旋牙线停下脚步:“老板就在前面,女士,还有几米。”在昏暗的灯光下,她隐约看见他优雅地俯首,请她继续前行。

  看来只好这样了。“谢谢你,螺旋牙线。”她拍了拍离她最近的那个组件的脑袋,向前走去。

  地面被冰雪覆盖,光影交错。剜刀到底是如何避开监视,到这飞船山顶上来的?这里可不是秘岛,没有那些迷宫般的秘道。

  她重新将灯光调亮,快速环顾四周。她看到及肩高的积雪,以及雪顶之上无窗的砖木结构建筑。前方不是死胡同,更像是个丁字路口,一组共生体正坐在出口旁边的土块上。是个五体,其中一个组件坐在手推车里。

  拉芙娜走向共生体。她微微欠身:“剜刀-泰娜瑟克特。”她用全名称呼他。我只是想提醒你,善良的组件占了你身体的五分之三,即便到头来只是徒劳。

  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狡猾而腼腆:“向你问好,拉芙娜·伯格森多。我一直想私下里和你谈谈,所幸天公作美,增强了这次会面的私密性。”

  拉芙娜努力保持淡定:“你和大家一样,也能获取飞船提供的天气预报信息吧。”

  “呃,没错。总之,我不想再推迟这次会面了。你陪我走走吧?”他对着身后的巷口努了努嘴,“这条小巷通往女王大道。运气好的话,内维尔的眼线根本不会发现你走丢了。”

  “请带路吧。”

  剜刀站起身,费劲地转动独轮车。拉芙娜伸出手想要帮忙。“不用,不用,我推这个还挺在行的。”剜刀仍旧口气冰冷,但少了些平日里的油滑。他的多数组件都很健康,他们推着小车,车上坐着那个残疾组件。拉芙娜不禁由此联想起中世纪的人类,人到暮年,只能勉强行走。狗舍管理员会一致建议抛弃这类虚弱的成员。

  他在前走着,尽管一路东倒西歪,却和人类慢走的速度差不多。这个行动不便的共生体到底使了什么神通,竟然能在暴雪天气里穿越木女王全线设防的城镇而不被发觉?拉芙娜再也忍不住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剜刀?我以为你一直在秘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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