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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她无所事事地盯着静态画面,发现一张画面的右边少了只窨井盖。那正是孩子们探险时她最担忧的事。在黑暗中,你可能掉进一个敞开的孔洞里摔断脖子。她信手把剜刀看到的画面拼合起来。通过合成图,她得以探看孔洞里的情况。洞里一片漆黑,但她知道每个洞大约两米深,洞底全都是污水坑。如果“纵横二号”没有根据过去的数据篡改图像的话,那么,图像中的这个洞里确实不是空的。

  她能看到骨头与脱水的肉。真恶心。过去的剜刀无疑是头怪物。这些孔洞兼具地牢与刑台的作用。剜刀和铁大人会拆开囚犯的组件,分别塞进不同的洞里。他们会接受投食、喂水,肉体受尽折磨,或是简单地在幽闭中因无法思考而发疯。剜刀把这一过程称为“回收利用”,因为一旦单个成员发疯或患上紧张症,他们就可以将其与别的囚犯重组,成为“用户定制”的重组共生体。如今,王国之中还游荡着一批当年被回收利用的组件,他们大都是些悲伤而迟钝的怪胎,少数几个是焦虑不安的精神病患者。回收利用是剜刀最恐怖、最愚蠢的成就。

  影像终于恢复流畅了,不同的视角都越过了那个可怕的孔洞。拉芙娜手边的一个小窗口显示了一张图表,描述了不同组件的位置,以及出现在主显示屏上的是哪个组件的视界。和平常一样,剜刀那个跛足的组件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一对末端白色的耳朵不时出现在大多数组件的视野中。白耳尖是制约剜刀-泰娜瑟克特行动速度的主要因素,那个组件的骨盆断过。他用毛毯裹住身体,躺在一辆类似独轮手推车的装置上,其他组件推推拉拉地带着他往前走。

  白耳尖的视力近些年退化得厉害。他逐渐衰老,而白内障治疗还要再等几十年才能实现。白耳尖的视野显现出最前方的画面,但是比“纵横二号”修复出来的大部分画面还要模糊。除了这个共生体之外,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拉芙娜将界面切换回所有组件的视界画面。就在灯光边缘处,居然还有另一个共生体。是阿姆迪!

  杰弗里在哪里?拉芙娜仔细地察看所有视界窗口。阴影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她倒退了几秒钟,做了一番图形分析……没有,没有发现杰弗里。她强压下冲动,才没有提高人形识别概率后重新分析。

  阿姆迪蹲坐在地上,灯光撒在他的身上。白耳尖的独轮车被推到离他极近的地方,剜刀-泰娜瑟克特的其余组件则分散开来,在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四周围成一个半圆。

  画面再度定格。弹出一个诊断窗口,这次的延迟与剜刀的听力有关。迄今为止,链接传回的声音还没有经过多少分析。拉芙娜听到了剜刀的后爪指甲踩在石头上的咔嗒声、独轮车的吱呀声,却几乎完全忽视了剜刀的思想声——频率在四十千赫到二百五十千赫的超声波。她会接到代表惊吓或愤怒的波纹报告,但即使在飞跃界,“纵横二号”也无法详尽地还原出一段完整的思想流。

  这时,“纵横二号”接收到一些思想和声,还有爪族语特有的咯咯声和咝咝声。

  又过了一会儿,影像和同步后的声音重新开始播放,主窗口下方出现了“纵横二号”尽最大努力给出的译文。

  剜刀-泰娜瑟克特:

  我(有时间/很好奇),
  (小家伙/小家伙们)。
  你为什么想见我?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
  我(?)很伤心。我(?)(?)害怕。
  我(?)什么(?)(?)

  拉芙娜把这段音频重放了几遍。将自己的理解和“纵横二号”的猜测相结合,通过这种方式,她有时也能听懂爪族语。阿姆迪最后那句话显然是:“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时,阿姆迪转用萨姆诺什克语说:“泰娜瑟克特先生,我们能用人类语言说话吗?它是我最喜欢的语言。我的问题很难用爪族语说清楚。”

  “当然,我亲爱的孩子。就用萨姆诺什克语吧。”剜刀的人类语音像平常一样热忱,透出一种聪明的虐待狂特有的气质。

  阿姆迪肯定听出剜刀语气中的嘲讽了吧?毕竟那个八体是从剜刀政权覆灭之前就熟悉剜刀-泰娜瑟克特的。但现在,他的八个组件挤成一团,向前挪动了几厘米,几乎是用腹部向前爬的。“我好害怕。这么多事让我悲伤。如果不是这么多事都凑到一块儿,我也许还能应付,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自怜自叹了。”他说。

  剜刀-泰娜瑟克特轻声一笑:“啊,可怜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那是因为你天资卓绝。普通人也会遭遇各式各样的悲剧,但他们不会这么痛苦。他们无法感知额外的负担,但你在承受苦难方面能力过人。尽管如此——”

  诊断窗口显示严重延迟。剜刀表面的一部分发送装置或许爬上了夜光虫的表面,或许这些昆虫会随着夜晚空气变冷而减少。几秒钟过去了。“纵横二号”没有给出建议。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面小红旗,表示接收的数据量无法维持画面清晰。唉。拉芙娜放宽了不确定性的容忍度,挥挥手示意程序继续。这套监控设备有时会让她过多地想起前科技时代的童话故事:她是个弯着腰观察水晶球的女巫,正根据不可靠的征兆尽其所能地卜算真相。

  片刻之后,“纵横二号”给出了它自认为最合理的猜测。影像倒回一两秒后重新播放。剜刀说:“尽管如此,我的孩子,但到底是什么问题让你烦恼呢?”

  阿姆迪凑得更近了些:“你创造了铁先生,铁先生创造了我。”

  温柔的笑声:“当然。我创造铁先生时主要从我自己的组件中取材,而铁先生通过购买、偷窃和谋杀,在整个大陆搜罗天才的新生幼崽,并用那些幼崽组合成了你。你跻身爪族罕见的人物之列,每个组件都是同时诞生的幼崽,就像两腿人一样。”

  “是啊,就像人类。”“纵横二号”传回的影像中,阿姆迪满眼是泪,“而现在我也要像人类那样死去,尽管人类不会在童年时就开始衰老。”

  “啊。”剜刀说。拉芙娜注意到,那个白耳尖使独轮车前倾,把脖子伸向阿姆迪。哇哦。相互重叠的思想声非常响亮,足以让这两个共生体陷入情感混乱。不过剜刀的声音——但别忘了,这只是监控程序演绎的声音——冷静如初:“这我们不是讨论过吗?集体衰老确实很悲惨,但你的组件都才十四岁。生活再悲惨,那也是二十年后的事情,到那时我也宏图大展——”

  阿姆迪打断了他,虽然有些跑题了:“我敬重铁先生。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个怪物。”

  剜刀耸耸肩:“我就是这样创造他的。这恐怕是我的错。”

  “我知道,可你已经补救过了!”阿姆迪犹豫着,声音更小了,“现在还有杰弗里的问题。你……”

  拉芙娜猛地抬头。杰弗里怎么了?但那个句子阿姆迪没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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