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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但其实它还没完。麻烦你再多听一两句。”忒塞尔耐着性子,极力安抚对方,“你会拥有那个姑娘的。我保证。我依然保证。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你也不会。这些我都能保证。以我个人的名义。”

  哈伦盯着他睁大的眼睛。“但一切都太迟了。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并不太迟。事情并非无法挽回。有你的帮助,我们就还有机会。我必须要得到你的帮助。你必须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我现在就在努力向你说明这一点。你必须要悔悟,弥补你做出的一切。”

  哈伦伸出干燥的舌头,舔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心想,他疯了。他不肯接受现实——要不然就是理事会真的知道一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是吗?会吗?难道他们还能撤销变革?

  他们能把一般时空的运行停住,或者让时光倒流?

  他说:“是你把我锁在控制室里,让我无依无靠,逼我做出那些事。”

  “你自己说,害怕自己出什么差错;你说自己有可能无法履行职责。”

  “我是在威胁你。”

  “我没想到,只当字面意思了。这事怪我。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又绕回这里了。哈伦的帮助必不可少。他疯了吗?还是哈伦疯了?在这个时候,疯狂还有意义吗?一切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理事会需要他的帮助。为了换取他的帮助,可以给他某种承诺。诺依,还有计算师的职位。他们还有什么不肯答应的吗?一旦他的作用完成,真的能得到那些东西吗?他不会傻到再次上当。

  “不可能!”他说。

  “你会拥有诺依的。”

  “你的意思是,等到危机过去之后,理事会还能为我违反永恒时空的法律?我不会相信的。”他的理智告诉他,危机根本不可能解除。谈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理事会不会知道的。”

  “那你个人会做犯法的事吗?你是所有永恒之人的完美典范。一旦危机解除,你必然会恪守法律。你绝不会有其他的举动。”

  忒塞尔的两颊涨红了。那张老脸上常见的精明强干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点怪异的悲哀神色。

  “我会遵守对你的承诺,违反法律。”忒塞尔说,“出于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原因。我不知道在永恒时空消失之前,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能有几个小时,也可能有几个月。为了让你相信我,我已经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我也不在乎再多花一点。你愿意听我说吗?求你了。”

  哈伦有些迟疑。然后,他心里确定一切已无法挽回,所以疲倦地说:“你讲吧。”

  我听过很多传说(忒塞尔开始自述),据说我生来就是个老头子;用微型计算机当磨牙棒;即使睡着了,手指还在特制的睡衣口袋里敲打键盘;我的大脑都是由小型力场继电器无限次排列组合而成;我的血液中每个血球都是一个个悬浮的微型时空分析表。

  所有这些传说最终都会传到我耳朵里,我觉得自己应该为此骄傲。或许我自己都开始有点相信确有其事。一个老头子居然会信这些鬼话,很奇怪吧,不过这多少让我的生活轻松了一点。

  你会惊讶吗?我居然还要想点办法,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我,高级计算师忒塞尔,全时理事会最高级的成员,居然活得这么辛苦?

  或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抽烟的原因。想不到吧?你了解的,什么事我都要找个原因。永恒时空本质上是个无烟社会,一般时空中的大多数时代也一样。我常常会想到这一点。我有时候会觉得,我这种行为算是对永恒时空的一种反抗。我用它来代替过去某种更为暴烈却失败了的反抗……

  不,没关系。掉几滴眼泪对我而言没什么,我没掩饰,真的。只是因为我太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当然,事情和女人有关,就跟你一样。这不是巧合。如果你好好想想,就会发现这简直无可避免。一个人做了永恒之人,就必须抛弃正常的家庭生活,与一大堆清规戒律为伴。他肯定饱受压抑,很容易犯禁。反过来说,这也是那些清规戒律必须严格执行的原因之一。同时,显而易见,永恒之人必然也会以各种天才的方法,时不时钻一下戒律的空子。

  我记得我的女人。或许对于我而言,这种记忆很愚蠢。但在我的生命中,关于那段物理时间,除了她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当时的旧同僚,现在只是档案里的一个个名字;我当时主持的变革——除了一个之外——都只是计算机阵列存储池中的一个个条目。但是,关于她的记忆依然那么清晰。或许你能理解这种情结。

  我很早就提出了交欢申请;当我得到初级计算师的职位之后,她就被分配到了我身边。她就是这个世纪的人,575世纪。当然了,在她接到命令来到我身边之前,我从未见过她。她很聪明,也很善良。她并不美丽,甚至说不上可爱,不过那时候的我虽然年轻(是的,我也年轻过,别理那些传说),但也从来称不上英俊。她和我,我们个性相投,如果我是一般时空里的普通人,一定会非常骄傲地娶她为妻。这一点我跟她讲过很多次。我相信她听了很开心。我知道,那都是真心话。不是每个拥有女人或者通过计算后得到允许的计算师,都像我这样幸运。

  在她生活的那个现实里,她当然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去世,也不会再有一个新的她来和我相会。开始的时候,我从理性上接受了这个安排。毕竟,只是因为她的短命,才能有机会来和我相会,同时不至于对现实造成什么影响。

  现在我一想起来我曾为她的短命而庆幸,就羞愧难当。只是最初的时候,我曾那么想,只是最初。

  我在时空观测任务书所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多地去看她。我挤出每一分钟的空余时间,必要的时候甚至放弃了吃饭和睡觉的空闲,甚至一有可能,就无耻地扔下手头的工作。她的可爱超出我的想象,我陷入了爱河。我终于鲁钝地意识到这一点。我对于恋爱的认识非常稀少,仅有的一点儿在一般时空观测任务中得来的知识也非常不可靠。所以等我发觉自己的状况,那时候我已经深陷爱河不能自拔。

  在获得心灵和身体的双重幸福之后,一个人会不由自主地要求更多。她即将到来的死亡,对我而言不再是一种好处,而变成了灾难。我重新规划了她的人生。我并没有求助于人生规划部门的正规程序,我私自行动了。我想,这比你的所作所为更出格。这已经是轻度犯罪,不过这点罪行跟我日后的行为比起来,不值一提。

  是的,这就是我,拉班·忒塞尔,高级计算师。

  有三次,物理时间演进中的三次,我对她的人生做了一点微调。当然,我知道这种完全出于私人动机的现实变革,是不可能得到理事会批准的。但是,我仍然感到自己要对她的生死负责。这就是我以后一系列行为的动机。

  她怀孕了。虽然我应该采取行动制止,但我没有。我改动了她的人生轨迹,修改了她生命中与我的关系,所以我知道怀孕的几率会变得很高。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一般时空中的女人有时候会意外怀上永恒之人的孩子。这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不过,既然永恒之人都不能有子嗣,所以这种怀孕状况都会被安全而无痛地处理掉。办法太多了。

  按照我规划的她的人生,她会在生产之前死去,所以我对胎儿没有做任何处理。她在怀孕期间非常快乐,我也希望她在幸福中辞世。所以每当她告诉我,她能感到新生命在她体内搏动,我只是努力地微笑,看着她。

  不过意外发生了。她生下了孩子……

  我早猜到你会露出这种表情。我有了一个孩子,一个真正的我自己的孩子。你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永恒之人能说这种话。这已经不是轻度犯罪了,这是重罪。但比起我以后的行为,依然还不够可怕。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对于婴儿的诞生和以后的一切,我没有任何经验来处理。

  我慌忙间重新检查了人生规划,发现孩子的诞生来自于我以前忽视的某种可能性极低的人生轨迹路径。一个专业的人生规划师肯定不会忽视这种可能,而我则高估了我在这个领域内的专业水平。

  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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