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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那晚他终于还是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才醒过来。明亮的阳光穿过半透明的墙壁洒进来,他仿佛置身于云端,漂浮在多雾的清晨天空中。

  诺依正在俯身对他微笑。“老天爷啊,真是难叫醒你。”

  哈伦第一个条件反射动作是去扯根本不存在的被子。然后昨晚的记忆袭上心头,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满脸通红。他怎么还会有这种反应?

  不过他马上又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迅速坐直身子。“还没过一点吗?时间之神啊!”

  “才十一点。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时间还早着呢。”

  “谢谢。”他咕哝道。

  “淋浴间和你的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

  他还能说什么?“谢谢。”他依旧咕哝。

  吃饭的时候他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她就坐在他对面,并没有吃东西,一手托腮,一头浓密的黑发泼洒在一侧,眼睫毛长得异乎寻常。

  她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他则只敢往下看,总觉得心里该有苦涩的负罪感,却遍寻不着。

  她说:“一点你要做什么呀?”

  “飞行球比赛。”他低声念叨,“我有票。”

  “是决赛呢。我跳失了这几个月,错过了整个赛季,你知道的啦。谁会赢呢,安德鲁?”

  听到对方直呼自己名字,他有一种奇妙的无力感。他只是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峻严肃一些。(以前他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但你肯定知道啊。整个时代你都看过,不是吗?”

  照理说,他现在只需要继续保持淡漠冷酷的态度,做出否定的表示就好,不过他又软弱地解释说:“我有很多时空分区要观测。我从来不关注球赛比分之类的小事。”

  “噢,你就是不愿意跟我讲啦。”

  哈伦未置一词。他把叉子戳进一个多汁的小巧水果,然后拿起来,整个放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诺依说:“你来这里之前,曾经看过这座房子里发生的事吗?”

  “没看过细节,诺——诺依。”(他强迫自己说出这个名字。)

  姑娘温柔地说:“你看到我们俩了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哈伦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我看不见我自己。我只有在现——我不在这里,除非我亲身过来。这个我解释不清。”此时他慌乱加倍。首先,为她说的话心慌不已;其次,自己又差点说出“现实”这个词,而这个词是绝对禁止跟任何一般时空住民提起的。

  她扬起眉毛,睁大眼睛,显得有点震惊。“难道你觉得羞愧吗?”

  “我们做的事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对于482世纪的她而言,提出这样的问题天经地义,“难道永恒之人不准做爱吗?”她语气戏谑,好像在问难道永恒之人不准吃饭吗。

  “别用这种字眼。”哈伦说,“事实上,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确不被准许那样做。”

  “好吧,那就别告诉他们。我不会讲。”

  然后她绕过桌子来到他身边,坐在他大腿上,轻盈而流畅地扭动翘臀,把碍事的小餐桌顶到一边。

  他突然全身僵硬,举起双手作势要把她推开。他失败了。

  她俯下身,吻他的嘴唇,一切变得再没有什么尴尬。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他们两人。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作为观测师的时候,他越过职权,尝试了伦理上不该做的事。他开始寻找当前现实的问题所在,为什么要施行变革,同时推测计划中的现实变革方式。

  让永恒时空觉得不妥的,肯定不是这个世纪松弛的道德观,不是体外孕育,也不是女权盛行的风气。上述这一切早就存在,而且全时理事会熟视无睹。只有芬吉说过,那是一件非常精细微妙的事。

  那么针对它而进行的变革必然同样精细微妙,肯定跟他目前所观测的阶层有关。这一点显而易见。

  真正让他烦恼的是,变革必然会影响到诺依。

  剩下三天里,他完成了观测任务书中规定的任务,心头却渐渐掠过一片乌云,甚至冲淡了他与诺依相聚的欢愉。

  她跟他说:“怎么了?这段时间你看起来跟在永——那个地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你一点都不呆板了。不过现在你看上去有点忧郁。是因为你要回去了吗?”

  哈伦说:“这是一部分原因。”

  “必须要走吗?”

  “必须要。”

  “晚回去两天,谁会管呢?”

  哈伦差点笑出来。“回去晚了,他们可不会高兴。”他说着,心中却在想观测任务书上还有两天的备用时间。

  她调了调一台乐器上的控制键,轻柔而繁复的乐曲从它内部流泻而出,打击乐声与和弦随意地组合在一起:通过复杂精妙的数学方程随机组合,唯一的原则是悦耳即可。这种音乐如同从天而降的雪花,每一段都独一无二无法复制,但每段都不失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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