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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他始终未曾惊醒。当那顶无边帽从他头上摘下时,除了均匀的呼吸,他没有显现任何生命迹象。

  泰伦斯迷迷糊糊地、慢慢地醒过来。有好几分钟的时间,他对身在何处没有一点概念,还以为回到了那间镇长住宅。真实的情状一步步逐渐浮现,最后,他终于能对仍在控制台上的坚若露出笑容,说道:“我猜我是睡着了。”

  “我猜你的确如此,萨克就在前面。”坚若对显像板上巨大的白色新月形点了点头。

  “我们什么时候着陆?”

  “大约一小时后。”

  现在泰伦斯已足够清醒,能意识到对方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然后他才发现,坚若手中那个青灰色物体竟是一柄针枪的枪筒,他有如冷水浇头,不禁大吃一惊。

  “怎么搞的……”泰伦斯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

  “坐下。”坚若以谨慎的口吻说,他另一只手握着一顶无边帽。

  泰伦斯抬手摸向头部,手指却抓到沙色的头发。

  “没错,”坚若说,“这相当明显,你是个当地人。”

  泰伦斯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坚若说:“在我还没登上可怜的狄蒙这艘游艇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当地人。”

  泰伦斯的嘴巴像塞着棉花那么干,他的双眼冒出熊熊烈火。他望着那个要命的细小枪口,等待一下突然的无声闪光。他已经走到这一步,这一步,却终归输掉这场赌博。

  坚若似乎不慌不忙,他稳稳地握着针枪,他的话语平静而缓慢。

  “你所犯的基本错误,镇长,是以为你真能永远智胜组织化的警力。即使如此,若非你不幸选择了狄蒙作你的目标,你的表现还会更好。”

  “我没有刻意选择他。”泰伦斯以低哑的声音说。

  “那就称之为运气吧。艾斯塔尔·狄蒙,大约十二小时以前,站在城中公园等他的妻子。他偏偏选在那里和她会面,除了情趣没有其他理由。他们最初就是在该处邂逅的,从此以后,每年的那一天他们都在那里约会。在年轻夫妻之间,这种仪式没什么特别新奇的地方,但对他们而言似乎很重要。当然,狄蒙从未想到,由于那个地点相当偏僻,而使他成为一名凶手的合适目标。在上城,谁会想到这种事呢?

  “一般情况下,这种谋杀或许要好几天才会被发现。然而,那桩罪行发生后半小时内,狄蒙的妻子就抵达现场,丈夫不在那里令她十分惊讶。他不是那种人,她后来解释,不会因为她迟到一会儿就忿忿离去。她经常迟到,他多少会预料到这种事。她忽然想到,她的丈夫可能正在‘他们的’洞穴中等她。

  “当然,狄蒙原本等在‘他们的’洞穴外。因此,那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个洞穴,他自然就被拖到那里头去。他的妻子走进那个洞穴,结果发现——嗯,你也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她设法透过我们国安部的办公室,将这个消息通知巡警团,虽然她由于惊吓过度、歇斯底里,说话几乎语无伦次。

  “以冷血的手段杀死一个人,让他的妻子在充满他俩美好回忆的地方发现他的尸体,镇长,这种感觉怎么样?”

  泰伦斯险些窒息,他奋力喘过一口气,吐出满腔的愤怒与挫折。“你们萨克人杀害了数百万弗罗伦纳人,包括妇女和儿童。你们靠我们致富,这艘游艇……”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

  “狄蒙出生时就是这种情况,他不该对此负责。”坚若说,“假使你生为萨克人,你会怎么做?放弃你的财产,去蓟荋田里工作?”

  “好,那么发射吧。”泰伦斯一面扭动一面喊道,“你还在等什么?”

  “没什么好急的,我有充分的时间讲完我的故事。我们本来对死者和凶手的身份都不确定,但猜想两者极可能分别是狄蒙和你。根据尸体旁边有堆巡警制服的灰烬这个事实,我们认为你显然扮成了一名大亨。我们进一步推测,你大概会前往狄蒙的游艇。不要把我们想得太愚蠢,镇长。

  “事情仍旧相当复杂。你是个走投无路的人,光是追查到你于事无补。你拥有武器,假如身陷重围,你无疑会自我了断。自杀不是我们希望出现的结果;他们要在萨克上见到你,而且他们要见活口。

  “对我而言,这是特别棘手的难题。我一定得说服国安部相信我能单独处理;我能不动声色而且毫无困难地把你送到萨克去。你必须承认,此时我正在这么做。

  “告诉你一句实话,起初我还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们要的人。你在游艇航站穿着普通的正式服装,这是不可思议的粗俗品味。在我看来,假扮游艇玩家而不穿游艇装,是任何人做梦都不会梦见的事。我以为你是故意送来的诱饵,你试图让自己遭到逮捕,而我们要的人则从另一个方向逃跑。

  “我犹豫不决,于是用其他方法测验你。首先,我在错误的位置寻找钥匙孔。从来没有游艇的气闸设计成从右侧打开,钥匙孔一成不变地始终位于左侧。对于我犯的错误,你从未显现任何惊讶,一点都没有。后来我又问你,你的游艇有没有过在六小时内从弗罗伦纳飞到萨克。你说有过——偶尔。这实在不简单,最佳纪录也超过九小时。

  “我判断你不可能是个诱饵,这种无知也太过头了。你一定不是装出来的,多半就是正确的目标。我只要等到你睡着了——从你脸上能明显看出你亟需睡眠——解除你的武装,悄悄地用适当的武器指着你。我拿掉你的帽子,最主要是出于好奇。我想看看萨克服装上冒出个红发头颅是什么样子。”

  泰伦斯的眼睛紧盯着神经鞭。而坚若或许看到他的颚部肌肉隆起,也或许只是猜到泰伦斯在想什么。

  他说:“当然我绝不能杀死你,即使你向我扑来,我也不能为了自卫而杀了你。别以为这会给你任何优势,只要动一动,我就会射掉你一条腿。”

  泰伦斯的斗志瞬间消失了。他用双手的掌根按住额头,呆呆地坐在原处。

  坚若轻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

  泰伦斯没有回答。

  “第一,”坚若说,“我相当乐于看你受折磨。我不喜欢凶手,尤其不喜欢杀害萨克人的当地人。我奉命将你活着送到萨克,但在给我的命令中从未提到我得让你有个愉快的旅程。第二,你需要对情势有全盘的了解,因为我们在萨克着陆后,下面的发展就全看你的了。”

  泰伦斯抬起头来:“什么!”

  “国安部知道你即将抵达。这艘船离开弗罗伦纳的大气层后,当地办公室立刻送出消息,这点你不必怀疑。可是我说过,我一定得说服国安部相信我能单独处理,而我的确做到了,这就改变了一切。”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泰伦斯绝望地说。

  坚若以沉稳的态度答道:“我说‘他们’要在萨克上见到你,‘他们’要见活口。我指的‘他们’不是国安部,我指的是川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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