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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着一团缓缓蠕动的白色物体,那正是愚可。其他男孩立刻扯开喉咙,七嘴八舌试图解释。泰伦斯勉强听懂了,他们刚才在玩一种躲藏与追逐的游戏。他们热心地告诉他游戏的名称、经过情形,以及他们是在哪个阶段被打断的。其中还夹杂着少许口角,争论究竟哪个人或哪一方“领先”。当然,这些全都不重要。

  那个叫拉西的十二岁大的黑发男孩最先听到有呜咽声,于是小心地朝那个方向走去。他原本以为是一只动物,或许是只田鼠,那就可以好好捕猎一番。结果他发现了愚可。

  面对这个奇异的景象,每个男孩都怔住了,这实在很恶心,但又实在十分有趣。那是个成年人,几乎全身赤裸,下巴淌着口水,正在无力地啜泣,双手双脚则毫无目的地扯动。他脸上长满胡楂,一对失去光泽的蓝眼珠胡乱溜来溜去。有那么一会儿,那双眼睛捕捉到泰伦斯的目光,便似乎开始聚焦。然后,那男子缓缓举起拇指,塞进自己的嘴巴。

  其中一个小孩哈哈大笑:“看看他,镇长,他在吸手指头。”

  突如其来的叫喊吓坏了这个趴在地上的人。他的脸开始涨红,五官扭成一团。接着传来一阵微弱的、并未伴随着眼泪的哀鸣,但他的拇指还留在嘴里。他举起的手掌沾满污泥,只有那根湿润的拇指呈粉红色。

  泰伦斯从惊呆状态中回过神来,开口道:“好啦,听着,孩子们。你们不该在蓟荋田里乱跑,这样会弄坏作物。要是给农工抓到,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走吧,不要宣扬这件事。听好,拉西,你跑去找坚卡斯先生,要他赶紧到这里来。”

  兀尔·坚卡斯是镇上最接近医生的人物。他曾在城中一位医生的诊所里当过一段时期学徒,由于这份经验,免除了他在田地或加工厂的工作义务。这项安排还不错,他会量体温、开药方、打针;而最重要的是,他能判断什么毛病够严重,需要送到城中的医院去。若是没有这样一个半专业的后盾,那些不幸罹患脊髓膜炎或急性阑尾炎的人,可能就有苦头吃了,只是通常时间不会太久。事实上,领班们都对坚卡斯议论纷纷,就差没正式指控他是装病怠工的共犯。

  坚卡斯帮泰伦斯把那人抬到一辆滑板推车上,两人再以尽可能谨慎的行动将他带回镇里。

  他们一起动手,洗掉粘在那人身上的干硬污垢。他的头发并不需要特别处理,在进行身体检查时,坚卡斯顺便将那人全身的毛发剃掉,并且做了他能做的每一件事。

  坚卡斯说:“我看不出有什么感染,镇长。他未曾断粮,肋骨没有突出多少。本人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到那里去的,你说呢,镇长?”

  他以悲观的语调提出那个问题,仿佛并不指望泰伦斯能给出任何回答。泰伦斯以达观的态度接受这个事实,镇民刚刚失去相处近五十年的老镇长,一个年轻的新人必定会经历一段过渡期。他们当然会怀疑他、对他缺乏信心,但这绝非冲着他个人而来。

  泰伦斯说:“只怕我也不晓得。”

  “他无法走动,你该知道,一步也不能走,一定是被别人放在那里的。根据我的最佳判断,他简直像个婴儿,其他一切能力似乎都消失了。”

  “有什么疾病会导致这种现象?”

  “据我所知没有。虽说心智障碍可能就会,但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真是心智障碍的话,我得把他送到城里。你见过这个人吗,镇长?”

  泰伦斯微微一笑,柔声答道:“我到这里才一个月。”

  坚卡斯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取手帕:“是啊。老镇长是个好人,他让我们过好日子。本人在此地将近六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家伙。一定是从别的村镇来的。”

  坚卡斯是个胖子,看来像是一出生就那么胖,再加上他一生从事室内工作,不难理解他为何说几个字就得呼一口气,还频频用红色的大手帕猛擦光润的额头。

  他说:“不知道到底该对巡警怎么解释。”

  不久巡警果然来了,这是不可能避免的事。孩子们会告诉他们的父母,父母会再告诉其他人。小镇的生活十分平静,即使这种小事也很不寻常,值得大家互相转告。而在它传遍大街小巷之际,巡警们想不听到也难。

  所谓的巡警就是弗罗伦纳巡逻队的成员。他们并非弗罗伦纳当地人,却也不是那些萨克大亨的同胞。他们不过是一群佣兵,只要有薪水就会服从命令。这些外籍佣兵与弗罗伦纳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此绝不会受到不当影响而对他们产生同情。

  前来调查的巡警有两名,他们是由加工厂的一名领班陪同前来的。那领班把自己一丁点的权威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名巡警显得既不耐烦又漠不关心。一个失心的白痴或许是当天工作的一环,却并非有趣的一环。其中一名巡警对领班说:“好啦,你做个指认要花多少时间?这名男子是谁?”

  领班使劲摇头。“我从没见过他,长官。他不是这里的人!”

  那名巡警转向坚卡斯:“他身上有任何证件吗?”

  “没有,长官。他原来只围着一块破布,为了预防感染,已经把它烧了。”

  “他有什么问题?”

  “心智丧失,我能做的最佳判断。”

  泰伦斯这时把两名巡警带到一边。由于他们相当不耐烦,因此相当好讲话。发问的那名巡警把笔记簿收起来,说道:“好啦,这甚至不值得做成记录。事情和我们毫无关系,你们自己设法解决。”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那个领班没有跟着走。此人脸上有些雀斑,头发是火红色,留着两撇又粗又硬的八字胡。在严苛的规定下,他已经当了五年的领班,这意味着他肩头的责任重大,要保证加工厂的产量每季都达到定额。

  “听好,”他以粗暴的口气说,“这件事该怎么办?那些混账工人忙着议论纷纷,他们都没在工作。”

  “送他到城中医院去,我能做的最佳判断。”坚卡斯一面说,一面奋力挥动手帕,“我束手无策。”

  “送进城去!”领班吃了一惊,“谁来付钱?谁该负担费用?他不是我们的人,对不对?”

  “据我所知不是。”坚卡斯承认。

  “那我们为什么该付钱?找出他是谁的人,让他的村镇来付。”

  “我们要怎么找出来?你告诉我。”

  领班一面思索,一面伸出舌头舔弄粗糙而红润的上唇。“那么我们只需要把他解决掉,像那名巡警说的那样。”

  泰伦斯插嘴道:“给我听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领班答道:“他还不如死了的好,那算是他的运气。”

  泰伦斯说:“你不能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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