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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一来,它是我们的目的地;二来,它绝不可能是地球,原因之一,由于奥罗拉的太阳‘天仓五’比地球的太阳轻了百分之十,因此温度稍低,在陌生的地球人看来,它的光芒带有明显的橙色。你可能已经从云层顶端的反射光,看到了天仓五特有的颜色。稍后,你一定能从地表看得更清楚——直到你的眼睛习惯了,才会视而不见。”

  贝莱将视线从吉斯卡面无表情的脸孔上移开。他想,自己的确曾注意到阳光的差异,可是并未多加留意,真是个严重的错误。

  “你可以走了,吉斯卡。”

  “遵命。”

  贝莱苦着一张脸望向丹尼尔。“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丹尼尔。”

  “我想你是在怀疑我们或许欺骗了你,把你带到别的世界去了。你这么想有任何理由吗,以利亚伙伴?”

  “没有。也许是由于空旷恐惧症在潜意识层面发作,令我惴惴不安的缘故。望着似乎完全静止的太空,我并未察觉任何不适,但意识层面之下可能早就不对劲,使得我的心情越来越不稳定。”

  “这是我们的错,以利亚伙伴。既然我们知道你不喜欢开放的空间,就不应该让你体验天体模拟,而既然这么做了,我们就该寸步不离地在旁守护。”

  贝莱摇了摇头,露出厌烦的表情。“别这样说,丹尼尔,我被守护得够了。我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到了奥罗拉之后,我会被守护得多么严密。”

  丹尼尔说:“以利亚伙伴,据我所知,恐怕很难让你任意接触奥罗拉社会和奥罗拉人。”

  “然而话说回来,那正是我必须争取的。如果我想查明这桩机杀案的真相,一定要有充分的自由,让我能去现场直接寻找线索——并询问相关人士。”

  这个时候,除了有些疲累,贝莱觉得自己大致已经恢复正常。可是,经历了那段紧张刺激之后,现在他竟然十分渴望吞云吐雾一番,这令他感到相当尴尬。他以为自己早在一年多前就完全戒掉了这个嗜好,但此时此刻,他的喉咙和鼻孔却能感觉到烟叶烧出来的香味。

  他心知肚明,自己也只能借着回忆过过干瘾。一旦抵达奥罗拉,他无论如何不可能有抽烟的机会。事实上,太空族世界一律没有烟草,即使他随身携带一些,也迟早会被没收和销毁。

  只听丹尼尔说:“以利亚伙伴,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决定权,必须等到着陆之后,请你直接和法斯陀夫博士讨论。”

  “这我了解,丹尼尔,可是我要怎样和法斯陀夫讨论呢?借由类似天体模拟仪的装置吗?我手上仍要拿着控制器?”

  “完全不需要,以利亚伙伴。你们将面对面讨论,他打算在太空航站和你碰面。”

  13

  贝莱试图倾听太空船的着陆过程,不过,他当然不晓得会听到哪些声音。他不知道这艘太空船的结构,不知道船上总共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每个人在着陆之际会做些什么事,更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噪音。

  呼啸声?隆隆声?还是模糊的震动?

  他什么也没听到。

  丹尼尔说:“你似乎很紧张,以利亚伙伴。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希望你都能立刻告诉我。无论你有任何不快,不管原因为何,我都必须第一时间提供协助。”

  这句话,稍微加重了“必须”两字的语气。

  贝莱漫不经心地想:他是受到了第一法则的驱策。刚才,他并未预见我会昏倒,光凭这一点,他所承受的痛苦就一定不下于我。对我而言,正子电位的失衡或许毫无意义,可是他体内因而产生的反应和不适,很可能等同于人类所感受的剧痛。

  他又进一步想到:不过,正如丹尼尔不可能真正了解我这个人,我又如何能够了解在机器人的人工皮肤和人工意识之下藏着些什么呢?

  贝莱随即惊觉自己竟然把丹尼尔想成机器人,不禁颇为自责。他望着对方温柔的双眼(打从什么时候起,他心中将那种眼神冠上“温柔”两字了?),然后说:“如果我哪里不舒服,一定立刻告诉你,但现在并没有。我只是想试着用耳朵来追踪着陆的进度,丹尼尔伙伴。”

  “谢谢你,以利亚伙伴。”丹尼尔一脸严肃地答道,他还微微欠了欠身,才继续说下去,“着陆应该不会引发任何不适。你的确会感到加速度,但是微乎其微,因为舱房会顺着加速方向略微变形,产生缓冲作用。温度虽然也会升高,但不会超过摄氏两度。至于听觉上,当我们穿过越来越浓的大气时,或许难免出现些许嘶嘶声。有没有哪一点会对你造成困扰?”

  “应该都不会。目前困扰我的,就是无法自由参与最后这一段旅程。我希望多加了解着陆的过程,不希望被囚禁在舱房内,错过了这段难得的经历。”

  “可是你已经知道,以利亚伙伴,对你而言这种经历是无法承受的。”

  “那么我该如何克服呢,丹尼尔?”他据理力争,“这个理由还不足以把我关在这里吧?”

  “以利亚伙伴,我已经对你解释过,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贝莱摇了摇头,显得十分反感。“这点我早就想过了,但我认为是无稽之谈。加在我身上的限制那么多,我想要了解奥罗拉已是难上加难,能够厘清事实真相的机会更是小之又小,任何头脑清楚的人都知道没必要阻止我。但如果他们真要自找麻烦,又何必直接对我发动攻击呢?为什么不破坏这艘太空船?假设我们所面对的是一群无恶不作的坏蛋,他们根本不会在乎牺牲一艘船——以及上面所有的乘客——以及你和吉斯卡——当然还有我。”

  “事实上,我们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以利亚伙伴。这艘船经过详尽的检查,并未侦测出任何遭到破坏的迹象。”

  “你确定吗?百分之百确定吗?”

  “这种事一律不可能百分之百确定。然而,我和吉斯卡都很放心,我们认为准确性相当高,出事的几率已经压到极小值。”

  “万一你们错了呢?”

  丹尼尔的脸孔似乎微微抽动一下,仿佛这个问题干扰了他脑中正子径路的流畅运作。他答道:“可是我们未曾出错。”

  “你不能这么讲。我们即将着陆,这绝对是危险关头。事实上,到了这个阶段,根本不必再破坏太空船。现在——此时此刻——才是我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如果我要踏上奥罗拉,就不可能继续躲在这间舱房里。我必须走出太空船,必须和其他人有所接触。你们可曾采取各种预防措施,确保着陆安全无虞?”由于长期囚禁令他恼羞成怒,再加上当众昏倒令他脸上无光,否则贝莱不会如此咄咄逼人,毫无来由地数落无辜的丹尼尔。

  但丹尼尔仍心平气和地说:“当然有,以利亚伙伴。还有,顺便告诉你,我们已经着陆了,太空船已停在奥罗拉表面上。”

  一时之间,贝莱感到不知所措。他慌乱地四下张望,可是除了密封的舱房,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丹尼尔先前描述的什么加速、什么升温和嘶嘶声,他一概没有察觉。或许,刚才丹尼尔故意重提他的安全问题,目的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以免他想到那些微不足道——却可能令他不安的效应。

  贝莱说:“可是还有个尚未解决的难题,我该如何下船,才不会让我们的假想敌轻易得手?”

  丹尼尔朝一面舱壁走去,伸手按了一下,舱壁便裂开一条缝,然后逐渐一分为二。在贝莱眼前,出现了一个长长的管子——一条隧道。

  这时,吉斯卡从另一侧走进舱房,说道:“先生,我们三人就用这个逃生管下船,外面还会有人负责监视。在逃生管的另一端,法斯陀夫博士已经在等你了。”

  “我们的预防措施滴水不漏。”丹尼尔说。

  贝莱喃喃道:“我郑重道歉,丹尼尔——还有吉斯卡。”他闷闷不乐地走向逃生管,心想,他们致力做到滴水不漏,等于他们认为确有必要采取这些措施。

  贝莱从不觉得自己懦弱,可是如今他来到一个陌生的行星,不知该如何分辨敌友,也见不到令他宽心的熟悉事物(丹尼尔当然是例外),到了重要关头,更别奢望会出现任何提供温暖和慰藉的屏障。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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