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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现在,达瑞尔博士坐在自己实验室的躺椅上,感觉到轻柔的电极似有若无地接触着头颅。在此同时,密闭于真空容器内的指针开始前后摆动,不过他却没有办法看见,因为他正背对着记录器──根据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果受测者看到那些跃动的曲线,潜意识便会想要控制它们的变化,因而引起不可忽略的误差。不过达瑞尔博士心里非常清楚,中央刻度盘显示的是极为规律、仅有小幅变化的 曲线。因为他的心灵强健而训练有素,这是绝对可以预期的结果。输出的讯号经过放大与过滤之后,便能在另一个刻度盘上显示小脑的脑波。此外,自额叶发出的脑波,有着尖锐而几近不连续的跳跃;而表层区域的脑波,频率范围比较狭窄,不会有什么剧烈的振荡──

  他对自己的脑波图样了如指掌,就像艺术家对自己的眼珠颜色一清二楚一样。

  当达瑞尔从躺椅上起身时,裴礼斯·安索没有发表任何评语。他只是仔细研究那七条曲线,迅速而毫无遗漏地一路看下去。从这些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记录中,他却能够明察秋毫,知道自己应该找寻什么。

  “下面我想请瑟米克博士。”

  瑟米克蜡黄的老脸显得十分严肃。脑电图分析是一门新进的科学,他知道得相当有限,因此对这门新兴学科没有什么好感。他明白自己已经上了年纪,而脑波图样也会反映出这个事实。当然,他的脸上满布皱纹、走路弯腰驼背、两手不时颤抖,都使他显得老态龙钟。不过那些都只是生理现象,可是脑波图样却会证明他连心灵都已老化。他最后的一道防线──他自己的心灵,如今眼看也要被人攻破,使他感到困窘不已而万分不愿。

  电极很快就安置好了,整个过程从头到尾都极为顺利,当然一点痛楚都没有。电极只会带来极微弱的刺激,远远低于人体感觉的阀值。

  接下来轮到屠博,在整整十五分钟的过程中,他安稳地坐在躺椅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最后轮到孟恩,电极才刚刚碰触到他,他就吓得抽搐了一下,一对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下停,好像想把眼珠转到后面,透过后脑勺去观察测量的过程。

  “现在你该满意了吧。”当一切结束之后,达瑞尔说道。

  “现在还言之过早,”安索带着歉意答道:“这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达瑞尔皱着眉头说:“你是指我女儿?”

  “没错,你可记得,我请她今晚留在家里。”

  “为了做脑电图分析?老天,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一定要做,否则一切都无法进行。”

  达瑞尔耸耸肩,便向楼梯方向走了过去。艾嘉蒂娅早已听到这些对话,当达瑞尔走进她房间时,她及时把集音器关掉,然后乖乖跟着父亲下楼。当她还是婴儿的时候,曾经接受过基本的心灵型样测定,用来作为身份登记之用。除此之外,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那么多电极插在头上。

  测量结束之后,她伸出手来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达瑞尔博士说:“你看不懂的,艾嘉蒂娅。你是不是该去睡觉了?”

  “是的,爸爸。”她装模作样地说,“晚安,各位叔叔伯伯。”

  她赶紧跑上楼,以最快的动作换好衣服,然后立刻跳到床上去。她把丸里萨斯的集音器放在枕头旁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觉得自己好像是胶卷书中的人物,正在从事一项机密的“谍报活动”。

  她在床上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安索所说的:“各位先生,所有的分析都很正常,那个孩子也没有问题。”

  “孩子”──她满肚子不高兴,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对安索做了一个鬼脸。

  此时安索已经将他的手提箱打开,从里面抽出了数十份脑波记录。这些记录都并非原件,不过手提箱用的仍是一种特制的锁。别人即使拿到了钥匙,开启的时候也会触动机关,使内部的数据立刻氧化成无法辨识的灰烬。现在虽然由安索亲手取出,这些记录半小时后也会自动化成灰。

  在这短短半小时中,安索争取时间迅速说道:“这些记录属于安纳克瑞昂的几个小官吏,这个是卢奎斯大学的心理学家,这是西维纳的一位实业家,其他的不用我再介绍了。”

  大家全都挤成一团,不过只有达瑞尔看得出那些记录中的意义。其他人所看到的,只是印在羊皮纸上的许多颤动波纹而已。

  安索轻轻指着其中一处,对众人说:“达瑞尔博士,请注意看那些额叶次级波纹,请你注意对应的高原区域,这些记录都有这个共同特点。你要不要用我的分析尺,来检查一下我的说法?”

  安索拿着的那把分析尺,跟幼儿园学童使用的对数式计算尺,其实勉强可以算是远亲──就好像摩天大楼跟小茅屋也扯得上关系一样。达瑞尔接过分析尺,以熟练的手法操作着,再徒手将测量的结果画出来。正如安索所说的,额叶部分的脑波有一个平缓的高原,可是照理说它应该是振荡强烈的曲线。

  “你要如何解释这个现象,达瑞尔博士?”安索问道。

  “我不能确定。在没有做进一步的研究之前,我不知道怎么可能有这种结果。即使是严重的失忆症,也应该只能造成压抑的效应,而并非使波纹消除。也许,是动过脑部的大手术?”

  “噢,有什么东西被切掉了。”安索不耐烦地大叫,“对!但并不是什么有形的手术。你可知道,当年的骡也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他可以将他人心中某些情感或心意完全压抑,使得对应的脑波变为一条直线。或者──”

  “或者第二基地也能够做得到,是不是?”屠博问道,同时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所问的那一句“是不是?”,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回答。

  “你怎么会开始注意到这些的,安索先生?”孟恩问道。

  “不是我,是克莱斯博士。他一生致力于搜集脑波图样,就像行星警察做的一样,只不过对象不同,他专门搜集知识分子、政府官员、商界领袖的脑波。你知道,如果第二基地掌控着银河的历史发展──也就是我们的发展,他们就必须进行得很巧妙,而且会将干预的程度尽量减到最小,这是很明显的一件事。假如他们用的是控制他人心灵的方法──事实上也必然如此,那么,选取的心灵一定是具有影响力的人士,包括文化界、工商界、政治界,因此克莱斯博士对这些人特别注意。”

  “哦,”孟恩反驳道,“可是有确实的证据吗?这些人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我是说脑波中出现高原的那些人?也许这是一种完全正常的现象。”他心虚地环顾四周,用他那双带点稚气的蓝眼睛看了看其他人,可是却没见到一丝鼓励的眼神。

  “我把这个问题留给达瑞尔博士回答。”安索说,“你可以问问他,在他那么多年的研究生涯中,或是在过去一代的学术报告文献里,这种现象他曾经见过多少次?然后你还可以问问他,在克莱斯博士所研究的样本中,平均每一千人出现一个这样的例子,机率又是多少?”

  “这些都是被外力改造过的精神状态,”达瑞尔以深思熟虑的口气说:“这一点我想是毫无疑问的。他们的心灵全部都受到了干扰,就某一方面而言,我怀疑这个──”

  “我知道,达瑞尔博士,”安索说,“我也知道你曾经与克莱斯博士共事过,我希望知道你为何会半途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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