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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第二十六章 寻找结束

  没有一个人说任何一句话。轰击的回声一波波传到其他各个房间,渐渐变成越来越小而模糊不清的隆隆声。不过在回声完全消逝之前,还来得及掩盖贝妲的手铳掉落地板的声响,压制住马巨擘高亢的惨叫,并且淹没了杜伦含糊的怒吼。

  接着,是好一阵子凝重的死寂。

  贝妲的头低垂下来,灯光照不到她的脸,却将一滴落下的泪珠映得闪闪生辉。自从长大之后,贝妲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哭过。

  杜伦的肌肉拼命地抽搐,几乎就要爆裂开来,可是他仍旧没有放松的意思──他感到自己咬紧的牙齿好像永远不能再松开。而马巨擘的脸庞则变成一片死灰,像是一副毫无生气的假面具。

  杜伦终于从紧咬着的牙关中,硬挤出了一句含混至极的话:“原来你已经是骡的女人,他征服你了!”

  贝妲抬起头来,嘴唇扭曲着,发出了一阵痛苦的狂笑。她说:“我,是骡的女人?太讽刺了!”

  她又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将头发向后甩,继续说:“一切都结束了,杜伦,现在我什么都可以说了。我还能够活多久,我自己实在不知道,但是至少我可以开始说──”

  她的声音逐渐恢复了正常,或者几乎接近正常。

  杜伦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变得软弱无力又毫无生气。他说:“你要说什么啊?贝,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要说说那些一直尾随着我们的灾难。我们以前也曾经讨论过,杜,你不记得了吗?为什么敌人总是跟在我们的脚后跟,征服了我们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却从来没有真正抓到我们。我们曾经回到基地,然后基地就陷落了,而当时独立行商仍在奋战。我们及时逃到了赫汶,后来,其他的行商世界仍在顽抗时,赫汶却率先瓦解。然后我们又一次及时逃脱,到了新川陀,而现在新川陀无疑也成了骡的势力范围。”

  杜伦仔细听完之后,摇了摇头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杜,这种境遇不可能出现在真实生活中,你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天啊,不停地被卷入一个又一个的政治漩涡──除非我们带着那个漩涡在打转,除非我们随身带着那个祸源!现在你明白了吗?”

  杜伦紧抿着嘴,他的目光凝注在一团血肉模糊的尸块上──几分钟之前,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感觉到无比的恐怖与恶心。

  “让我们出去说,贝,我们到外头去。”

  外面现在是阴天,阵阵微风轻轻拂过,吹乱了贝妲的头发。马巨擘也蹑手蹑脚地跟着他们一块走了出来,在勉强能听到他们谈话的距离外,心神不宁地来回走动着。

  杜伦以紧绷的声音说:“你杀了艾布尔·米斯,难道是因为你相信他就是那个祸源?”

  他以为从贝妲的眼中看到了答案,又小声地说:“他就是骡?”

  杜伦虽然这么说,却不能──也根本不会相信这句话的含意。

  贝妲突然尖声大笑,回答他说:“可怜的艾布尔是骡?老天啊,不对!如果他真的是骡,我就不可能杀得了他。他会及时察觉出我的情感变化,将我的杀气转化成敬爱、忠诚、崇拜、恐惧,或者他喜欢的任何一种情感。不,就是因为艾布尔并不是骡,所以我必须将他杀死。我这么做,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了第二基地的位置,如果我再迟两秒钟,他就会将这个秘密告诉骡了。”

  “就会将这个秘密告诉骡了──”

  杜伦傻愣愣地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告诉骡了──”

  他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露出恐惧的表情,转身向小丑望去。他想,如果马巨擘听到他们说些什么,一定会吓得缩成一团,人事不省。

  “不可能是马巨擘吧?”杜伦悄声地说。

  “听好,”贝妲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新川陀发生的事情?噢,你自己想想看,杜──”

  可是他仍旧摇着头,喃喃地向她抗议。

  贝妲露出厌烦的表情,继续说:“我们在新川陀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我们面前暴毙,根本没有任何人碰到他,我说得对不对?马巨擘只是演奏他的声光琴,而当他停止的时候,那个皇太子就死了,这难道不可疑吗?一个什么都会害怕、动不动就吓得发抖的人,竟然有本事随心所欲地置人于死地,这难道还不够奇怪吗?”

  “那种音乐和光影的效果──”杜伦说:“对情感会产生深厚的影响──”

  “是的,对情感的影响,而且效果极大。而影响他人的情感,正好就是骡的专长──这一点,我想还能够视为巧合。马巨擘可以借着暗示取人性命,本身却充满了恐惧,嗯,多半是因为骡影响了他的心智,这还可以解释得通。可是,杜伦,将皇太子杀死的那段声光琴演奏,我自己也接触了一点,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却足以使我又感到了那种绝望,它和当初我在穹窿中、在赫汶星上所产生的绝望感一模一样。杜伦,那种奇异的感受,我是绝不可能搞错的。”

  杜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他说:“我──也感觉到了,不过我忘记了,我从来也没有想到──”

  “我就是从那天才开始感到不对劲的,当时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感觉──或者你可以管它叫作直觉。除此之外,我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后来,普利吉来找我们,告诉我们有关骡的历史,以及他的突变异能,我才顿时恍然大悟──在穹窿中制造绝望气氛的是骡,在新川陀制造绝望气氛的是马巨擘,这两种绝望的气氛完全一样,因此,骡和马巨擘应该就是同一个人。这是不是很合理呢,杜?就像是代数学中的公理──甲等于乙,乙等于丙,则甲就等于丙。”

  她已经近乎歇斯底里,但是仍勉力维持着冷静,继续说道:“这个发现令我害怕得要死,如果马巨擘真的就是骡,他就一定有办法知道我的情感──然后再矫正这些情感,以符合他自己的需要。我不敢让他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尽量避开他。还好,他也避着我,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艾布尔·米斯身上。我早就计划好了,准备在米斯泄露秘密之前将他杀掉,我自己秘密地计划着──尽可能不露出任何痕迹,连自己都不敢跟自己讨论。如果我能杀死骡──但是我不能冒这个险,他一定会察觉,那就一切都完啦。”

  说到这里,她的情感似乎全部被榨干了。

  杜伦却仍然坚决不同意,他粗声说道:“这绝对不可能,你看看那个可怜兮兮的家伙,他怎么会是骡?他甚至没有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可是当他的视线循着手指的方向延伸,却看到马巨擘已经机敏地站起身来,眼中透出阴沉而锐利的目光。他的声音不再有一丝古怪的腔调:“我听到她说的话,我的朋友,我坐在这里,只是在沉思一件事──虽然我如此聪明睿智又深谋远虑,为何却犯下这么一个严重的错误,令我失败得那么惨。”

  杜伦跌跌撞撞地连退了好几步,似乎是害怕“小丑”伸手就会碰到自己,或者被他呼出的气息沾染到身上。

  马巨擘点点头,回答了对方那个无言的问题:“我就是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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