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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十四章 再次相遇

  谢克特博士利用突触放大器改造约瑟夫·史瓦兹,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在这段时间中,这位物理学家有了彻底的改变。其实,他外表的变化不算大,也许只是稍微驼背一些,稍微消瘦一点。主要的变化来自他的言行举止——变得心不在焉、充满恐惧。他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甚至连最亲密的同事也不再打交道。即使是最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也能看出他处处显得很不情愿。

  他只能对宝拉一个人吐露心事,或许因为过去这两个月,她也莫名其妙地自闭起来。

  “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他常这么说,“我就是感觉得到。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过去这一个多月,研究所有了很大的人事变动,离开的那些人,都是我喜欢和觉得可信的……我从来不能独处一分钟,总是有人在我身旁,他们甚至不让我写报告。”

  宝拉有时对他感到同情,有时则会嘲笑他一番。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可是你做的这些,他们又有什么好反对的?即使你在史瓦兹身上做实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他们顶多只会把你叫去训斥一番。”

  他的脸色却变得焦黄憔悴,他喃喃道:“他们不会让我活下去,我的六十大限就要到了,他们不会让我活下去。”

  “在你做出这样的贡献之后——胡说!”

  “我知道得太多,宝拉,而他们不信任我。”

  “知道太多什么?”

  那天晚上他感到身心俱疲,亟欲卸下心头的重担,于是对她一五一十地说了。起初她根本不相信,最后,当她终于接受事实的时候,她只能坐在那里,陷入冰冷的恐惧中。

  第二天,宝拉来到城市的另一端,使用公共通讯波与国宾馆联络。她故意用手帕掩住话筒,表示想找贝尔·艾伐丹博士讲话。

  他并不在那里。他们猜想他可能在布宜诺,离此地六千英里远的一座城市,不过话说回来,他一直没有严格遵循既定的行程。是的,他们的确认为他最后会回到芝加,可是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她愿不愿意留下姓名?他们会帮她打听出来。

  她连忙切断通话,将柔嫩的面颊贴在玻璃隔板上,感到一阵舒适的凉意。她的双眼泪花乱转,看来是那么失望。

  傻瓜,傻瓜!

  他曾经帮助她,她却凶巴巴地将他赶走。他勇敢地面对神经鞭,以及更可怕的威胁,目的只是要争回一个小小地球女子的尊严,让她免于受到一个外人的侮辱,最后她竟然弃他而去。

  事发后次日上午,她立刻寄了一百点到国宾馆,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没有附上只字片语。当时她曾想去找他,亲自向他道歉,但又不敢那么做。国宾馆是只有外人才能涉足的地方,她怎么能闯进去?她甚至从未仔细看过那栋建筑,一向只是在远远的地方瞄上一眼。

  而现在,她甚至愿意到行政官府邸,去……去……

  事到如今,只有他才能帮助他们。他是个能平等对待地球人的外人,在他亲口承认前,她一直没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他是那么高大,那么有自信,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必须有人知道该怎么做,否则整个银河即将成为一片废墟。

  当然有很多外人罪有应得,可是难道没有例外吗?那些老弱妇孺呢?那些心地善良的人呢?那些像艾伐丹一样的呢?那些从没听过地球的呢?毕竟,他们都是人类。如此可怕的报复行动,不论地球有——不,曾经有过——什么正当理由,也将永远淹没在满是腐肉的无尽血海之中。

  然后,艾伐丹的电话竟从天而降。谢克特博士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告诉他。”

  “你必须告诉他。”宝拉以粗暴的口气说。

  “在这里?那是不可能的,否则我们彼此都要完蛋。”

  “那就打发他走,我会处理这件事。”

  她的内心涌现一阵狂喜,当然,那只是因为无数众生有了一线生机。她记得他开怀的英俊笑容,记得他如何冷静地迫使一名皇军上校屈服,而不得不向她低头赔罪——向她,一个地球女子。她竟然能站在那里,接受那名上校的道歉。

  贝尔·艾伐丹能做到任何事!

  当然,艾伐丹对这个安排毫不知情。他只以为谢克特的态度果真如此——既粗鲁又无礼,跟他在地球上遇到的其他人如出一辙。

  他被带到一间毫无生气的会客室,这令他起了很大的反感,显然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他谨慎地选择言辞,说道:“博士,若非我对您的突触放大器有着职业上的兴趣,我做梦也不会强人所难,一定要您亲自接见我。我听人家说,您跟其他的地球人很不一样,对于来自银河的人并无敌意。”

  这句话显然弄巧成拙,因为谢克特博士立刻反驳:“听着,不论是谁这样告诉你,他实在大错特错,他不该以为一个陌生人会表现得特别友善。我心中没有什么好恶,我是个地球人……”

  艾伐丹紧抿着嘴唇,半转过身去。

  “请你了解,艾伐丹博士,”他急忙悄声道,“如果我表现得无礼,那我实在很抱歉,但我真的不能……”

  “我相当了解。”考古学家以冰冷的口气说,虽然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告辞了,博士。”

  谢克特博士淡淡一笑。“我的工作压力……”

  “我也非常忙碌,谢克特博士。”

  他走到门口,内心充满对地球族类的愤怒。在不知不觉间,他想到母星上四处流传的一些说法,例如“礼貌之于地球有如干燥之于大海”“只有不值一文而且毫无价值的东西,地球人才会慷慨地送给你”等等谚语。

  当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嘘”的一下警告之际,他的手臂已切断光电波束,前门也已经打开。他手中突然多了一张纸片,可是当他转过头去,却只见红影一闪,一个身影就消失了。

  一直等他进了租来的地面车,他才打开手中的纸片。那上面写着些潦草的字迹:

  “今晚八时,设法找到大剧场去,要确定没被人跟踪。”

  他对着纸片拼命皱眉,前后读了五遍,又对着整张纸瞪了半天,仿佛期待隐形墨水的字迹陡然跃现。他不知不觉回头看了看,街道上却空无一人。然后他举起手来,准备将这张糊里糊涂的纸片丢到窗外,但迟疑一下之后,却将它塞进背心口袋中。

  假使当晚他有任何一件小事,而未能依照那个潦草字迹的指示赴会,那么毫无疑问,整件事就会到此结束,同时,几兆人的性命或许也会跟着结束。然而,他正巧什么事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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