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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横山勇的对手方先觉就在二号防空洞指挥作战,这里离前线只有三百米,日军有好几次冲到指挥所附近,方先觉仍然不撤。他在兴致高涨时,就在阵前张开双臂,高声吟诵:“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又说:“我们不出衡阳,是国家之所托,民族之所望,第十军之所愿。项羽败垓下,我们要努力奋战,争如汉王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方先觉的斗志感染了部队,蒋介石只要求第十军“坚持十天至两周”,第十军却顽强抵抗了四十八天。

  佐久间师团在停兵山和高岭受阻,佐久间为人大为恼怒,跑到前线督战。他实地查看了一番,决定暂时不顾停兵山,专攻高岭。日军集中炮火向高岭轰击,步兵开始冲锋,一直打到守军李建功排全部阵亡,日军才占领阵地。日军调过头来进攻停兵山。守军把停兵山的山脚,削成了一丈多高的直角陡坡,上端全部竖着木桩,缠绕着铁丝网,后面才是纵横交错的掩体和壕沟。日军先以排炮轰击,将障碍物和工事炸平,步兵冲到山脚下,架起人梯往上爬。守军第七连连长张田涛命令部队沉着应战,日军多次冲锋,都无功而返。

  守军伤亡也很严重,各层障碍物都被破坏,机枪管全打红了,阵地上堆满了弹壳,没有时间清理,射手只好不断端着机枪转换位置。日军终究还是爬上了硝烟弥漫的阵地,张田涛连与日军肉搏,几番刺刀拼下来,只剩下四个人,被逼退进堡垒。张田涛身受重伤,遍身是血,拿起电话向师长葛先才简报战况,语调凄凉:“我决定与敌人同归于尽,今后我再也不能挨师长的骂了,再也看不到师长了!”

  随后,他右手持枪,左手举刀,刀砍枪杀,身旁的日军像风刮茅草般纷纷倒下。突然,一把刺刀捅过来,张田涛的身躯轰然倒下。

  日军攻击越来越猛,停兵山与高岭失守,使西南方向的主阵地压力越来越大,守军消耗严重。日军慑于守军的顽强,开始施放毒气,防守五桂岭南端的第二十八团第三营第七连官兵八十六人全部中毒身亡。为避免更大的伤亡,第三营全部转入隐蔽工事。日军施放毒气后,戴着面具,分成小组,快速逼近守军阵地。守军一声不响,等日军来到战壕前,猛然跃出,扔出手榴弹,然后拼刺刀。日军在五天中反复进攻,每次进攻被打退后,在前沿阵地丢下一排排尸体。五桂岭、枫树山和张家山一带,一到夜晚便犹如几座火山爆发,血与火在山上升腾。晚风中,血腥味和尸臭味阵阵涌来,令人心悸,催人作呕。

  激烈而残酷的拉锯战,使日军无法大幅度向前推进,日军将领沉不住气了。30日,第二十八团迫击炮连连长白天霖在枫树山观测所持十倍望远镜搜索,发现正南方约八百米处的欧家町高地上,有一群人拥着几个人在指指点点。

  白天霖警觉地判断,这一定是日军高级将领在前线部署作战。他来不及请示,便集中八门迫击炮一齐射击。爆炸声传来,人随火光飞舞,炮弹命中目标。当时没人知道,这一击为第十军坚守衡阳四十七天立下了怎样的功劳,也没人知道白天霖的当机立断为中国军队赢得了怎样的声誉,在中国军队统帅部颁发的荣誉榜上,也没有白天霖的名字。直到战后,人们才从日本的战史上得知,这次炮击打中了佐久间师团的所有首脑人物,佐久间为人重伤,在送往武汉的途中毙命;师团参谋长和所有联队长都身负重伤,其他幕僚也没有幸免,这个师团的指挥全部瘫痪。横山勇电令岩永旺兼顾指挥佐久间师团。岩永旺自顾不暇,又不熟悉佐久间师团的情况,只好层层指示代理人,日军的攻势顿时减弱。

  激战七天,日军伤亡在八千人左右,守军减员三千人以上,阵地经过反复争夺,防御工事多数遭到破坏,下一步防守增加了难度。30日,日军向张家山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徐声先率领第二营接防后,部队伤亡已达百分之七十以上。徐声先身先士卒,大呼:“弟兄们,杀啊,守住张家山就是守住衡阳!”徐声先和部属没来得及赶走日军,已全部阵亡。在徐声先阵亡的前两天,军部上尉参谋陆金城写信问候他,告诉他军部已在为他请功,望他继续杀敌,争取更高级的勋章。徐声先在阵地上匆匆写了几句话回复:“我不是为勋章而战,我倒要在此枪林弹雨之中,衡量一下日本这个将落的太阳。”

  横山勇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原来以为一天之内便可踏平衡阳,结果动用了两个师团四万多人的大军,苦战两周,死伤近半,连衡阳城的大门都没有看到。日军部队大量减员,粮食弹药只有四天的储备,后方运输线时通时断,供给难以保证,横山勇只好将全面进攻改为骚扰式的重点进攻,多数建制部队整补待援,准备第二次总攻。

  7月11日清晨,沉寂的大地突然开始痉挛,日军阵地蹿起一道道蓝影,在晨光中飞旋着,扑向中国守军的阵地,溅起一团团火光,空气中充斥着连珠般的爆响和炮弹的尖啸。大炮响过,日军第五航空军主力飞临衡阳上空,两个轰炸机大队在一个战斗机飞行团掩护下,对市区和城西山头的阵地反复轰炸和扫射。近十个小时多梯次的轮番轰炸,几乎全部摧毁了守军外围阵地上的据点、工事和战壕,炸断了城内每一条有线通讯,守军司令部与各师、各团及前沿阵地失去了联络,各部队之间,哪怕近在咫尺,也只能靠传令兵来回联络。方先觉下令抢修通讯系统,冒着炮火上前沿巡视督战。黄昏降临时,日军已经向守军阵地压过来。

  两军连续拼杀五昼夜,伤亡都很惨重。日军终于撞开了张家山与虎形巢这两扇大门。这场攻防战,进入了守军极其艰难的相持阶段。第十军弹药匮乏,粮食短缺,缺医少药,痛苦和死亡在考验着这支军队。

  第十军内缺补给、外无援兵,与多出近三倍兵力的两个日军主力师团和部分配属部队,奋战了一个多月,已是精疲力竭,如果再无援兵,日军就会打进城了。方先觉和副手们每夜站在中央银行防空洞上面,希望听到城外援军与日军交锋的枪声。蒋介石、薛岳和李玉堂,在衡阳守军最艰苦的时日,几乎每天都在向方先觉许诺:援军马上就到,很快就会解围。但是,守军只听雷响,不见雨来。几十天过去了,连个援军的影子都没看到。

  援军的行动实在是过于迟缓。王耀武集团军施中诚军的主力长时间滞留在常德,而从广西抽调出来的黎行恕军主力,直到会战进入尾声才到达战场,临到紧要关头全部西撤,被日军各个击破。王甲本军按照蒋介石的命令接防衡阳近郊,意在迟延日军向西南进攻的脚步。王甲本指挥第七十九军撤退,在白地市近郊遭遇日军,寡不敌众,王甲本本人空手搏白刃,血洒荒岭。

  总之,第十军战斗到最后一刻,也没把援军盼到衡阳城下。

  参与衡阳会战的日军,辜负了东条政权的期望,小小的一座衡阳城,胶滞住几十万一贯自以为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大日本皇军”的脚步,而日军在太平洋战场又连连失利,东条英机深感挽救颓势无望,国内主战派责备他无能,反战派指责他疯狂,各种力量迫使东条内阁下台。

  8月4日,横山勇指挥日军发起第三次总攻。

  日军的轰炸机,一批接一批出动,对衡阳市区和城郊尚存的守军阵地,实施地毯式轰炸,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拂晓。衡阳城像汪洋中的一艘破船,在炮声、炸弹的爆炸声中震颤,摇晃,颠簸。

  日军各路部队在惊天动地的喊叫声中,向守军阵地发起攻击。除江防及蒸水方面外,守军阵地的每一区域都遭到日军自杀似的冲锋。守军许多官兵被日军炮火埋葬了,侥幸没被炸死的,没被铺天盖地的土石烟尘深埋的,待日军炮火一停,马上掀掉身上的泥土,继续用手榴弹和刺刀反击日军。

  横山勇沉不住气了。这么猛烈的炮火和占压倒优势的兵力,又打了两天多,依然解决不了城外围的守军,他哪里还装得出温尔文雅的风度?他依次摇通每个师团的电话,找到师团长,只说一句话,就挂断电话,去找另一个。他的话很简单,很多中国孩子都会讲,就是日军常说的一句粗话:“八嗄牙路!”骂完了,他扔下电话,喘着粗气。

  这句话像鞭子,抽得整个前沿阵地的日军像陀螺一般更加急速地旋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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