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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这顿酒喝到月上中天,喝完啤酒喝白酒,喝到最后白正林舌头也大了,临走时站在支队大门口,指着赵红剑就骂,“你小子今天敢请我喝酒,他妈的,支队长带头喝酒,要是上面查下来,我看你的乌纱帽也别保了!”一辆涂着迷彩的猎豹吉普车从两人身前慢慢驶过,稳稳停在白正林身前,胡秘书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跳下来,搀扶住白正林的胳膊。

  “今儿我轮休,政委值班,上面查也查不到我,老哥你就甭担心了!”赵红剑得意洋洋地说,“还有个要求,时间太晚了,老哥和你的这个小兄弟今儿就住我这儿吧!”

  “你没人查,我有人查啊!”白正林叹了一口气,“忙了大半辈子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白歌交给你了,你给我好好教育。”他用余光瞟着小胡,他看到小胡垂下的手臂,看到他攥着拳头的手竖起了大拇指,心中便十分安稳塌实。

  白正林长出一口气,对着几步外的赵红剑喊,“过几天去我那里玩啊!”

  警犬基地的猎豹车刚开走没十分钟,晚上10点的熄灯号就像潮水一样吹遍了整个支队大院。赵红剑步履蹒跚地回到办公室,猫在沙发里里抽着香烟,喝着浓茶醒酒,他哚了一大口琥珀色的热茶,脑袋靠在沙发上,微微闭着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浮现在战场上的一片片火红的云彩。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极不情愿地睁开双眼,轻轻说了声,“进来!”

  查勤的干事跑了进来,满头大汗地说,“支队长,出事了!”

  赵红剑直起了腰板,训斥道,“急什么,慢慢说!”

  “警犬不见了。”

  “哪只警犬?”赵红剑皱起了眉头。

  “麻粟坡县中队的那只又大又凶的犬,吃晚饭前我还见它趴在后院的窝里,刚才再去,就不见了。”干事沮丧地低着头。

  赵红剑表情凝固,低头缓缓抽了一口烟,从侧面看去像座暗色调的雕像。干事看了心里直发毛,“支队长我……”赵红剑突然抬头,神色古怪地笑了笑,他对干事轻轻摆手,以一种极其轻松和无奈的语气说道:

  “没你的事,休息去吧!”

  §95

  昆明春天的天气很怪,有时候雷声打得满天响,可就是不下雨,往往要等得人心头焦急,凉风满天的时候,才淅淅沥沥地落下害羞的雨滴。就像陆芳菲等白歌的电话一样,从晚上7点半看完新闻后到晚上9点20分,陆芳菲在宿舍里喝完了一瓶酸奶,吃了一个苹果,看了十几页爱情小说,洗了三件衣服后,宿舍里的电话终于响了。

  那个时候陆芳菲正躺在被窝里看小说,其实她哪里有心思看小说了,胡乱翻了几页,把书盖在脸上,心中暗骂白歌,这个臭小子中午匆匆在电话里聊了几句就挂了,说好晚上给我打电话,不知道又去哪疯了。陆芳菲是清清楚楚的特警,怎么能不清楚白歌的工作,她心里倒默默希望白歌是真的上外面“疯”去了,而不是去执行突然到来的危险任务。

  所以,当宿舍电话突然响起的时候,陆芳菲只穿着内衣,一个鲤鱼打挺,腾的从床跃起,像抓枪柄一样抓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了白歌熟悉的声音。

  “小菲,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下个星期我就去警犬基地报到了。哦,不是,不是调过去,只是借调而已。恩,时间,时间估计要大半年吧。这事是我爸运做的,他向总部打了报告,借调我带着‘战歌’参加全国警犬技能锦标赛,对,已经批下来了。锦标赛是明年初在北京举行,我可是要代表咱们云南的武警部队参赛。什么?你来?你来我也没时间陪你啊。你不让我陪我心里也说不过去,恩,行,要来就周末来吧,但周末我也不能全天陪你,还得训练呢。哈,知道知道,你比我还忙,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任务?没有就最好了,多注意休息,训练时小心点别受伤,韩队长怎么样?哦,那还不错,咱们找时间再去看看邱中队长吧,他目前怎么样?恩,那也没办法,只好进行长期治疗了。我妈?我妈挺好的,还念叨你呢,说你特别懂事,特别乖。不信?不信你去问她。抽我?抽我干什么啊,让我妈看见了你还想进门吗?嘿嘿,错了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生气了啊,恩,我知道。亲你?这……这就算了吧,我在支队机关值班室,周围还有人呢……偷偷的?什么偷偷的,要亲还不光明正大的,亲就亲,来,嘴呢……”

  陆芳菲放下电话,看了看幽蓝色的座机显示屏,五分三十七秒,以往白歌的电话基本上都是在一分钟之内解决“战斗”。陆芳菲托着下巴,坐在桌子前傻笑了起来,心想哎呀真不容易,通话时间终于过五分钟了,下次争取聊到六分钟。

  一阵夜风把绿纱窗吹开一条缝,天蓝色窗帘如同一个怀孕妇女的肚子,涨得又高又胖。陆芳菲打了个冷颤,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她红着脸,顺手披上迷彩服,蹑手蹑脚地关上窗户,拉紧窗帘。

  她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桌子上那只印着“雀巢”咖啡标志的大玻璃杯子,杯子口的边缘缺了一个三角形状的小块玻璃,缺口已经钝化。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缺口,半张开嘴巴,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杯水。

  哧溜一下,陆芳菲像条鱼似的钻进了薄薄的棉布被窝。

  屋子里的灯瞬间熄灭了。

  §96

  特警支队长赵红剑虽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却没再找白正林的麻烦,毕竟那顿酒把憋了多年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他自己劝自己,“白老哥”喊得那么亲还较什么劲?可不能官当得越大心胸越狭窄。战歌被白正林带走训练,他正好省心。接到白歌的借调令时他也没犹豫,直接写上“听从指挥,服从安排”的批语,痛快地放白歌走了。

  到警犬基地后,白歌在每天训练时恍然觉得自己和战歌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战歌像风一样奔跑在警犬基地的椭圆形训练场上,这条绳索也松松紧紧地牵着。犬跑外圈,人跑里圈,人和犬交汇时互相用眼神瞥着。白歌看到四只腾空的犬爪,看到清晰而遥远的犬眼,战歌眼睛里的那种模糊神彩在一瞬间变得异常突兀,它吐出长长的鲜红舌头立刻湿润了白歌的心,它让白歌想到邱鹰,邱鹰躺在病床上一起一伏的胸脯,只有这一种迹象才证明他是个活体。韩雪汗津津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她拿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不厌其烦地擦拭着邱鹰裸露的身体。白歌无端揣测着,邱鹰那时一定非常舒服,仿佛站在警犬中队的门口,站在一排威武雄壮的警犬面前,让山里的风吹过身体,他一定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轻松和满足。对此,在曾经的岁月中,白歌是一点点逐渐体会到的。

  一阵狂暴的犬吠像雨点一样敲在白歌心头,他从短暂的思维迷失中醒来,回顾左右。

  五个人盯着各自的警犬,五只警犬飞快地跑在塑胶跑道上,还有一位穿着迷彩服的大校警官白正林站在烈日下,督促警犬们训练体能。

  白正林从云南境内的武警部队共挑选了五只警犬,麻粟坡中队的另一只警犬风翼由于骨龄过大而落选。白歌打电话回中队时听说莫少华因此事而沮丧了好长一段时间。

  入选的警犬素质在云南境内是一流的,它们将由各自的训导员在警犬基地内强化训练半年,准备参加明年年初的全国警犬技能锦标赛。战歌的身躯越来越健硕,结实的肌肉上生着一片片锦簇样的细毛,后腿直立站起时几乎和白歌一样高。

  但是,从全天战备的基层作战生活到生活极度规律的训练生活,人和犬不免都觉得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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