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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史今蹲下来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空洞但似乎有流不完的泪水。“三多,别再把想头放在别人身上。你这样的人,自己心里就开着花。班长走了,帮你割了心里头最后一把草。该长大了,许三多。”他站了起来,看着屋里的人,忧伤得有点茫然。

  高城扶着史今的肩,大步从楼道上走着,身边有洪兴国、伍六一、甘小宁和三班的几个人,没许三多。

  高城冷冷的但很平静,他竭力表现这样的气质——他瞧不起儿女情长。

  高城:“来个干脆。我开车送……还有伍班副,你们都回。”

  洪兴国:“连长,我去告诉许三多班长要走了,让他……”

  高城:“不用!为什么让那个惊天动地的多情种子去送?我要他长个记性。至于长什么记性,我希望在全连的公开检讨上听他给我一个答案。”他转向史今,立刻缓和许多,“对不起,三班长。”

  史今:“该不该说都说尽了。长远考虑也该这样,连长。”

  高城点点头,生硬地向其他人说:“都回吧。”就他和史今、伍六一出了过道,洪兴国茫然地看着,甘小宁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然后他们茫然看着三班的门,那是他们不忍进去的一个地方。

  门外已经响起汽车的发动声。

  三个人沉闷地坐在车里,眼都和驾车的高城望着一个方向——路的前方。高城也许是觉得过于沉闷,也许是过于忧伤,拿出盘磁带塞进汽车音响里,是他偏爱的老苏联军歌,顿时有些雄壮,雄壮了十多秒钟,然后……老爷车上的卡式录音机卡带了,好好一盘带卡得像哭。高城一拳把那盘带给砸了出来,然后竭力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开他的车。

  史今拿过那盘带子,细细地把卷得不成样的磁带复位,卷好,放回磁带盒。

  火车拥挤的硬座车厢内,史今窝在脏污的洗手间里大声地啜泣,自然干终于也有个限度。他再一次擦干了眼泪,但看着窗外,又再一次大声地啜泣。

  他忽然停了。看着窗外,大片的田野、原野和山峦被夕阳铺成个辉煌的世界,农人在归家,道工在望闲,护栏外的车毫无目的地对火车摁着喇叭,中年男人试图看见前边骑车女孩的裙下,菜老板追着黄脸婆试图从她篮子里拿回一个地瓜。

  史今看着,似乎第一次看见这一切。他脸上渐带了点笑意,忽然看见一个穿军装时未曾见过的世界。

  三班的士兵正在宿舍里沉默地收拾方才的战场。

  屋角还站着那个人,或者说戳着那根人桩子,沮丧的、哀伤的、麻木的,但站得笔直,直得不近人情。

  洪兴国再次地进来看了看:“还没动过吗?”

  甘小宁摇摇头。

  “也没说过话?”

  白铁军耸耸肩。

  洪兴国叹口气想走,转过身子又转了回来,走到许三多身边看着他。如果没有刚才的全武行,现在的许三多也许会让人误会成坚毅地、不屈地、纹丝不动地守卫着那个……放痰盂的角落。

  “出去走走吧?透透气,别老想着。”

  许三多直直地看着前方:“是,指导员。”

  白铁军陪着许三多站在空地的一个角落,放垃圾桶的角落,仿佛是纹丝不动地被人从那个角落搬到这个角落。

  士兵们在周围出入,绕着他出入,士兵们在周围活动,绕着他活动。

  白铁军绕着圈,呻着吟,叹着气,给自己打着拍子,跑腔拉调地唱是个兵就会唱的《我的老班长》,边唱边注意着许三多的表情。

  许三多没表情,连真正的奚落都不在乎,此时此地,他怎会在意一个同班战友并非恶意的人来疯,或者说,表示自己很放得下的一种伤心。

  车回来了,高城和伍六一两个人下了车,当然只有两个人,少了一个。

  许三多的眼睛终于动了动,看着高城。高城完全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他把那当做虚无,径直进门,许三多看着他。

  白铁军努力地想让许三多正常:“想K他吗?我也想K他。我数一二三,我们扑上去……一二三。”

  许三多没扑,他自然更没扑。

  白铁军:“你没扑?你这么笨的人都没扑?没扑就对啦。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还不赖,真的很不赖,虽说是不大待见我,这是他全部的问题之所在。”

  许三多仍看着,一直看到高城和伍六一的身影在过道口消失。

  没想K他,是想杀了他。后来他从操场走进宿舍,我想了十七八个比死更狠的办法。最狠的是让他失去他的钢七连,让他像我这样站在操场上,尽管周围都是人,但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熟悉的夜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来到七连,只是熟悉的夜中少了一个熟悉的人,高城正在主持着一个会议,全连的班排干部都在这了,伍六一没有列席,因为他只是一个班副。可是许三多却出现在这个会议上,只不过他被人从操场的角落又原封不动地移到了这个房间的屋角。

  许三多执著的无声,使这个有关他的检讨会无法进行下去,洪兴国看着许三多仍然哀恸的眼睛,只好把他拉了出去。

  就着过道里有些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许三多笔直地戳着,好像他从来没有移动过,仅仅只是周围景色的改变。洪兴国思索着,尽量找一些不刺激许三多的词语:“许三多,进了这家门,做了这家人。我们不如你班长,我们势利,等你转了三百多个圈才认同你,可是……你现在这样,连长只会认为你还是半个兵……”

  许三多的无言使这场对话无法继续,洪兴国只有苦笑:“算了你先回去吧,顺便你搬到上铺,过几天要来新兵。”

  对士兵来说,这是个明确的信号,许三多惊讶地看了一眼。

  “对,你是代理班长。伍班副已经通知了。”

  于是许三多回寝室的步子越发沉重。

  伍六一站在窗边,看着外边的夜色,这已经成了他最近的一个习惯。许三多进来,他便看着许三多。许三多将目光转开,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上铺,这也就带得别人也毫无避讳地看着那张上铺。

  空的铺板,空得只能让人想起上边睡过的那个人。

  三班的人沉默了很久。

  许三多走开,随便地拿起一本书。

  伍六一转开头,看着似乎独属于他的夜色。

  许三多仍睡在他的下铺,月光照着,他望着他上边的那块铺板。

  这样就能造成一种假象,上边睡着一个人。这样就能睡得着。这样,三班就集体违抗了命令。

  以后的两天里,三班的士兵们都会不经意地呆呆地注视着那张空空的铺板。

  洪兴国的到来破坏了这种习惯,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了他带来的年轻士兵身上。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洪兴国指着这个年轻的士兵,“这是从电子战营调来的马小帅,学员兵,当然也是高才生。三班长!”

  许三多下意识地在屋里寻找着三班长,伍六一捅了他一下,他才意识过来自己就是三班长。

  三班长?我被称为三班长?也许三班长将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称呼了,比龟儿子还不愿意。

  马小帅马上给许三多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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