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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菜的味道总起来是四个字“辣、咸、多、腻”,自然不如南县“波波园”菜馆。端出的鱼,只有寸把长。

  县长带着歉意说:“得知周师长喜欢吃鱼,专门派人到乡下塘里去捞。可这几年乡农都当土匪去了,无人养鱼。这几条还是弟兄们从县城附近的河里打上来的,请师座包涵。”

  周磐很少动筷,暗暗担心五师到了这块地方,将会是个什么下场。象阖仲儒旅一样,因剿匪不力而被换防?被共党赤化还是给农民自卫军吃掉?唉,五师到这个鬼地方来,真是难,难,难哪!

  县长、挨户团总们,一迭声地“为师长长寿干杯”,那个白胡子老鬼,大概是地方上的劣绅,居然走到周磐身边,一定要周磐起身。他说:“周师长乃平江七十万人民的再生父母,今日非干杯不可。”

  周磐借口沿途过于疲劳,不敢奉陪。那老头讨了个没趣,又请彭德怀代劳。彭德怀身子动也不动,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高,高,彭团长海量!”他们肉麻地奉承着。

  此刻,一个大胖子挨户团长,举着酒杯,挺着大肚皮走过来,发表一通议论,痛骂当地匪众可恶,最后咬牙切齿地说:

  “师座,各位长官弟兄们,平江匪化了,真是不幸。去年九月,平浏二农义勇军,跟着毛泽东上了江西井冈山,占山为王。今年二月,共匪头目罗纳川组织二十万农军,分四路攻城,被打垮了,罗纳川在县城给我们宰了。现在监狱里还关了千把人,每天抓十个八个拿出去斩首示众,以解我张挺心头之恨。”停了停,这个刽子手满脸杀气地煽动说,“师座,诸位官长先生,平江确实匪化了,你们走出平江城五里外,随便抓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幼,杀了都不会错,我张挺敢保险。”他左手拍拍胸,将右手杯中的平江小曲,一饮而尽,喝完,还连连咂嘴,说:“喝酒不解恨,我要饮共匪的血才痛快,嗨嗨嗨……”

  他话语和笑声,使在座的军官们都感到全身发怵。

  黄公略气得脸发白,几次要起身讲话,被周磐扯扯衣角止住了,意思是,你这个当营长的在此讲话不适合。

  彭德怀霍地站起,举杯一饮而尽,并不向各位祝酒,气愤而巧妙地回敬了张挺的一通屁话。

  “照张先生这样说,七十五万人中有七十万可杀,后人该评曰,‘前有张献忠屠川,后有张挺血洗平江’。张挺先生不愧为张献忠的后代。”

  彭德怀的一席话,使宴会的气氛变得严峻而紧张,正在大吃大喝的土豪劣绅们,都放下碗筷,静观事态发展,十几桌酒席上意听不到一点杯盘碗筷的碰撞声。

  “本来,我彭某人刚到贵地,没有资格说东道西。不过,依我看来,如果平江真有这么多共党,那也与张先生的清乡有关。你带的民团清乡队,借清乡为名,到处捉鸡杀猪又宰牛,抢掠民财民物,随便捉人、杀人,搞得十室十空。张先生能辞其责吗?”

  彭德怀这个大炮筒子,说得大厅里上百的土豪劣绅,个个面如土色。全场鸦雀无声,空气紧张得划根火柴就会爆炸似的。

  张挺满头大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拿着一把蒲扇,使劲地损风,以掩饰自己的慌乱,狼狈。

  矮县长连忙出来回场:“呃呃,真对不起各位官长,刚才张团总喝多了,失言了,请诸位包涵。”

  “对对,张先生失言,失言,请原谅。”在座的土顽们皮笑肉不笑地掩饰着,一迭声地说,内心里又直骂彭德怀不识抬举。

  那位老绅士捋捋白胡子,提议说:“各位,周师长驾临平江,现在,是不是请师座给我们指点指点啊?!”说罢,带头鼓起掌来。

  周磐欠了欠身子,又坐在席上,干咳了两声说:“鄙人初来乍到,不敢下车伊始哇啦哇啦,不过,我也听说原先驻军和民团军纪欠佳,那,不是剿共,而是军逼民反呀!古人说,民以食为天,他连生命都保不住了,还去种田吗?古人有言,‘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各位都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相信是能明白这个道理的。”又说:“最后,我重复一句;真正的土豪劣绅要打倒,良民正绅要保护。”

  周磐讲完,土豪劣绅们只好拍手。还言不由衷地急急表白:“周师长讲得好啊,我们都是正绅,独立五师一定会保护我们呢!”

  黄公略按捺不住地说:“谁是正绅,谁是劣绅,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本帐!”

  这句话为宴会作了总结,人们不欢而散,懒洋洋地离开大厅。本来天气就很闷热,谁吃得下那些油腻食物呢?请客,赴宴,不过都是为了互相摸底啊!

  当夜,独立五师的全体地下党员先后到医院看望得肺病的黄纯一,在那里研究了战略部署:以闹饷为手段,发动士兵,争取和平江县委、区委取得联系。互相配合,积蓄力量,待机暴动。

  黄公略所率主团三营布防在平江以东六十里的小镇嘉义镇。这儿三面环山。小镇的后边有一条碧绿的河水,发源于黄金洞,流经连云山,千转百流,绕过平江县城,直奔湘江、洞庭。嘉义镇只有一条杂石铺砌的丈余宽的街道。街道两边排列着南货、食杂、百货、小五金、饭铺之类的小店,总共只有几十户。如今生意萧条,有些店门天天闭着。这条弯曲的街道,东边高,西边低。镇公所等一切首脑机关,都在西街的一块平地上,这儿也最热闹。

  黄公略初到三营,情况还不熟悉。一年前同在的老人不多了。有个贺连长,当年还是个排长,跟黄公略关系不错,如今相遇,十分投机。他对刘人之团长的霸道行为也很不满,五个月不关饷也有满腹牢骚。刘团长有个侄儿当连长。平时吊儿郎当,对士兵又恶又狠,弟兄们都恨他,可是,晓得他是团长的侄儿,惹不起,只好躲着点。刘连长到三营,完全是刘团长的精心安排。只有班长李少辉,赤胆忠心地跟随黄公略。还有几个班长,是从随校带到三营的,算是一些骨干分子了。

  七月中旬,早稻黄了。还不等完全成熟,一些饿苦了的农民,就迫不及待地割了。自从春节过后,他们就很少吃过一顿饱饭,眼巴巴地盼着稻子早黄啊。

  这几天非常闷热,晚上八点多钟,太阳已然西沉了,暑气也还不散,直到星星跟萤火虫在天上和地下同时出现时,才能感到夜的降临。阵阵凉风,吹在身上舒舒服眼的,催人人睡。

  吃了早谷的青蛙长得又壮又结实,叫起来劲头更大,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河岸边草树丛中的野鸭子,时不时发出几声长鸣,不知是因为受到了蛇类的威胁,还是在关照自己的孩子:不要叽叽喳喳,该睡觉啦!

  半夜已过,天上只闪着稀疏的星光,李少辉悄悄地把十班长郭炳星唤醒:“喂,老班长,连长有请。”大家当面喊他老班长,背地里却叫他“兵油子”,这外号还是那回在南县闹饷时,黄公略在气头上给骂出名的。

  郭炳星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听说连长找他,心里嗵嗵乱跳。他是个老兵,对军队中的事非常留意,不论碰到什么意外事件,他都要思前想后,分析利弊。“连长请我去干啥?我犯了什么法?是不是在随校闹饷的事,黄营长告诉了他,到嘉义来处罚我?那回,也是他们捣鼓起来,让我们闹,闹了半截儿,又不准闹,还说要毙了我……唉,深更半夜来叫,准没有什么好事。”

  “快走啊,连长请你去。”李少辉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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