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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不要!"手术台上的湖蓝开始挣扎,他的一只手甚至挣脱了束缚带。

  两个军统死死摁住湖蓝,又一次药物注射。

  专家在擦汗:"他是我见过负疚心理最强的人。"

  劫谋摇头。

  专家再次靠近安静下来的湖蓝,他像攻城一样一波波地攻击,直到攻下湖蓝心里的最后防线:"放松,放松,我们休息了,我们回家。回家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回你想回的地方。你的家在哪,湖蓝?"

  "回家……"湖蓝呢喃,他看见卅四对他说:"孩子,想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

  "想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湖蓝呢喃。

  专家微笑了:"是的,想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

  "回家……"湖蓝伏在酒店的窗前,从豪华的房间里眺望自己生长的破板房,无声地号啕。

  "回家……"湖蓝回到了他小时候的家。贫民窟臭而脏的泥泞路面,低矮的板棚,满身污水的孩子,掉落在最底层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人们。幼小的湖蓝看着自己的小纸船在阴水沟里漂泊,直到一个父亲的身影晃进了视野,这板棚如此窄小,父亲几乎占满了湖蓝的整个世界。伴之而来是油饼的芳香,湖蓝目瞪口呆看着父亲手上的油饼,他看不见父亲,只感觉到油饼和父亲的手在头上胡噜:"吃吧,吃吧,都是你的。"湖蓝开始咀嚼,父亲仍然在胡噜他的头,并且在他头上插上一支草标。他立刻开始绝望地大哭,也立刻放弃了让他煎熬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食物:"不要卖我!爸爸,不要卖我!我再也不喊饿!不和哥哥姐姐抢!我再也不要吃油饼!我再饿也不出声了!你不要卖我!"父亲的手在他头上胡噜和拍打,草标被插上又拿下,拿下又插上。小小的湖蓝被父亲拥满。

  劫谋皱着眉看着手术台上的湖蓝。

  湖蓝在人事不省中哭泣。

  专家又凑近了湖蓝,他的声音在湖蓝耳边温柔地呢喃:"儿子,儿子,爸爸在这。"

  劫谋饶有兴味地看着,几乎是一种觉得有趣的神情。对于锻造别人的灵魂,他乐此不疲。

  专家的声音忽然变成了一种刀锋般森寒的语气:"你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即使没有了知觉,湖蓝仍被那句强行灌入他意识里的话惊得抽搐了一下。

  湖蓝的梦境再没有油饼,没有绝望的拥抱。劫谋不想给他留下任何一丝可以寄托的温情和回忆。小小的湖蓝有一根绳子,他被绑着,绑得很紧,那样的紧缚即使对成年人也显得残酷。他动弹不得,身上插着一根草标。漠不关心的人在湖蓝的视野里走来走去,那只是从低矮板棚里能看到的一双双腿。湖蓝也并不关心,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板棚口那个巨大的背影——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没有回头,那个背影很冷漠。湖蓝开始呻吟,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刻进去的幽怨:"爸爸,爸爸,爸爸,你看看我。"

  那个背影纹丝不动。

  "爸爸……"湖蓝在手术台上呻吟着,那两个字他从来不宣诸于众,尽管他会偷偷把自己叫做颉无忧,寻找一点心灵上的寄托。

  劫谋皱着眉:"不要爸爸。什么都不要。"

  专家有点苦恼:"他一直在抵抗。他是先生您亲手训练出来的,顽强得很。"

  "加大药量。"

  "伤害很大,他毕竟是您的爱将。"

  "要么成为完人,要么成为废人。"

  于是又一次注射。

  劫谋凑近了湖蓝,他抚摸着那只被绑缚的手:"我是爸爸。"他在很近的距离上观察着湖蓝孩童般惊喜的神色。"可我早就死了,是穷死的,也是饿死的。我这种人活就陷在泥坑里,死就埋在义冢里。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关心过你,没人关心你,我连名字也没给你起,你是烂泥里生出来的,跟我一起死或者被我卖掉,都用不着名字。"他感觉到湖蓝绝望而沉默地抓紧他的手,湖蓝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都只能觉得绝望。"我走了。你在这里等着,等死,或者等着,有一天让所有欺负你的人胆寒,完人。"他挣脱了湖蓝的手,他的手沉稳有力,挣脱湖蓝亦轻而易举。

  专家在湖蓝耳边继续:"我走了,我走了。"

  劫谋看着。

  湖蓝坐在自己的梦境里。

  空的,一切都是空的,没有父亲,没有人群,没有人声,只有一根绑着他的绳子,只有他瞪着的这个冷漠空虚的世界。

  年幼的湖蓝稚嫩的面部丑陋地扭曲。

  那种扭曲放在成年的湖蓝脸上就叫做仇恨。他沉默,他再也不叫爸爸,他仇恨。

  劫谋终于露出半个满意的神色,并且打算离开:"继续。"

  "都像这样吗?"

  "把那些婆婆妈妈的,纠缠不清的,所谓人情,所谓温存,都拿出来洗干净再放回去,他必须是我最强悍的手下。"

  手术室里的人再次接通了牵着湖蓝的电极,他们面临的将是一个漫长而细致的苦工,解剖从来是这样的,不管解剖的是肉体还是心灵。

  劫谋出去。

  几个在过道上守卫的青年队注定要整夜听着来自三个房间里的尖叫、嘶吼、哭泣、大笑,七情六欲注定要在这里被拿出来,扯碎,粘上,打碎,最后成为缺这少那的精神畸形。

  终于有一个专家从屋里出来,拿着记录本匆匆走开,他要去见劫谋。

  劫谋屋里只亮了台灯,灯压得很低,只能照到劫谋愿意看清的桌面。劫谋一边听着报告一边翻着堆积如山的情报卷宗,他能够分心两用甚至三用,他喜欢这样的高效。

  "我们组一直在对付那名共党,在亚催眠状态下审问了他七个小时,抗拒现象并不强烈,可是……他说出来的和清醒时区别不大,仍然是日本人的阴谋。"

  这种称不上突破的突破不值得劫谋抬头:"说出来的秘密不是秘密,就算日本人真有阴谋。"

  "是的。"

  "他叫什么?"

  "零。"

  劫谋在卷宗上划着的笔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专家继续说:"他说了很多数字。"

  "数字?还是密码?"

  "更像账目。买进,卖出,抛售,收盘,诸如此类。我们好像在审问一个生意人,一个账房。"

  劫谋停下了,看了一下专家递上的记录本上边那些数字,扔开了,那没有意义。

  "湖蓝怎么样了?"

  "在最初的抗拒后进展顺利。他脑子里杂七杂八的记忆很多,记录上先生您是在他八岁时收养了他,我们都想不到一个八岁的人会有那么多记忆,爸爸、妈妈、外婆、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刚出生就死了的妹妹,一整个家族。"

  劫谋沉吟,他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我在霍乱横行的贫民窟找到他,都死光了,就他一个。"

  "他的外婆是绝食死的,为了把食物省给他,这也是他的心病。"

  "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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