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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报务员已经看出了湖蓝不善的面色:"不是。我辈精诚赤忠,生进死出,死而后已,那老赤匪的妖言必将不攻自破。"

  "真是到了个是非之地,你们说话都阴得发潮了。"

  报务员沉默。

  "好像要下雨了?我讨厌下雨。明晨上路,准备好明天用的雨具。"湖蓝阴郁地走开。

  34

  黄亭。日军监狱。

  所谓监狱,只是某个富裕人家的几进大院子,墙头绕满重重的铁丝网,院门前支着机枪,院门顶上的一挺机枪则对着院里。

  当麻怪的马队被押过来时,被血液涂抹的门正好开了。一条狼狗向零扑来,张着滴血的嘴。

  "不不!太郎!他们还得干活!"狗被颈环那头的日军牵住。

  几具尸体被院里的囚犯从门里拖出来,那都是病毙的。几把还带着血迹的铲子扔到了零几个人的身前。日军操着烂得离谱的汉语大叫:"干!干!干活的!快快!"

  麻怪捡起一把铲子,零捡起两把,有一把是帮朝勒门捡的。零全力支撑着朝勒门那庞大而摇摇欲坠的身体:"朝勒门,你壮得像牛,熬得过去的。熬过去就可以回你草原上的家了。"

  监狱外的一片空地早已挖了一个坑,这个坑原来也许很大,但现在已经填得不到一人深了,坑里散落着黑土和白石灰,更醒目的是掩埋未尽的人的肢体。

  零他们的工作是把新的尸体扔在这一层上,掩埋,再撒上一层去除臭味的白石灰。

  朝勒门刚到了坑边就跪倒了,连胆汁也呕了出来。零踢他,打他,把铲子塞到他手里。他下手很毒,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有某个觉得不满意的日军过来接手,而那种接手多半就是迎头一枪。

  朝勒门终于像具行尸一样,跌跌撞撞地开始用铲子掘土。零开始去搬运尸体,他第一个搬起的就是一个和肋巴条他们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那只失去生命的手无力地打在他的脸上。

  远处的暮色很晦暗。

  干完活后,零他们终于再次回到了那被血液涂抹的门前,他们被枪托甚至是刺刀推搡了进去。门刚关上,朝勒门就轰然倒在地上。看着院里的那挺机枪,零和麻怪竭力将朝勒门拖离这里。

  夜色下的院子里一片荒芜,房屋里闪动着黑黝黝的影子,零使劲拖动着朝勒门庞大的身躯,有几个雨点砸在头上。

  下雨了!雨水在这院里引起了一片骚动,和零一起拖着朝勒门的麻怪突然放手了,零直到摔在地上。

  麻怪冲零叫:"没用的!他活不长!被关起来的蒙古人都活不长!"

  "你要帮他!帮他他就能活到放出去!"

  "放出去?放到门外那个坑里去吧!咱老子屁都没了!遭场牛瘟都比现在要强啊!"

  话是那么说,麻怪仍然帮零把朝勒门拉到屋檐下。雨水已经开始暴淋,零把朝勒门仍露在雨地里的腿搬进来。

  "还有酒没有?"

  麻怪把衣服脱了给零看:"臭肉一堆!烂命一条!没了!"

  "麻怪,我喜欢你,因为觉得你怎么都能活下去。你别让我瞧不起!"

  麻怪愣了一下,在暴雨中开始嚷嚷:"咱老子让给你叫麻怪好了!"

  "你也别嚷!跟我比你就是马粪堆里钻的屎壳郎!我活着出去,你死在里边,以后我就叫你屎壳郎!"

  "咱老子操你姥姥!"

  零再没理那个气到快爆的丑家伙,他开始检查朝勒门,朝勒门热得吓人。零用檐下掬到的雨水清洗朝勒门的脸。零忽然看到正对了他的麻怪露出怪异之色,他疑惑了一下,然后后肋被一把刀顶住,另外有一只手盘住了他的脖子,一把刀顶上了他的喉咙。那其实不能算刀,只是两块锈铁片磨制的利器,可一样能置人死地。

  身后是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离他远点。他得伤寒了,你以为刚拖出去的死人怎么死的?"

  零听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您哪位?"

  "延安来的李文鼎先生,不管你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都可以省省了,现在你我都一样了。放开他。"

  那两块铁片松开了。零转身,看着屋檐下那个黑漆漆的逆光人影。

  "伤寒、刺刀、狼狗、机枪,都分不清红的白的。我们早上进来是四个人,已经病死一个了。李文鼎先生,你在三不管撑过了两天,你在这里能撑到明天早上吗?"

  "你是谁?"

  "古月胡。爹生我下来看看我的手,说就是个干脏活的手,人不会记你名字,就叫阿手,阿手好记。"

  零看着,看着那个人一点点向他凑近,一道电光照亮阿手的脸,不过那张脸现在绝对不是阿手的老实巴交。

  "阿手,你真的姓胡吗?"

  "李先生,你真叫李文鼎吗?"

  零扫了一眼身后,人事不省的朝勒门是绝指望不上,而麻怪比想象中躲得更远。于是零只好孤立地去面对那三个人和两把重新顶在身上的锈刀片。

  "站长。我这顶着他的肋骨间,我能一直捅进去,连骨头都碰不到。到心脏我会停一下,等他叫我再捅破他的心脏。"一名中统说。

  另外一个说:"他叫之前我会割断他的声带。"

  "他不会叫的。"阿手阴沉而暧昧,尽管他很清楚他的手下是什么意思,那根本不是威胁,是恨之入骨的怨念和絮语。

  "杀了他吧。为了他我们才搞成这样。"

  "不行。他说他能活到被放出去,我们也能。离完事还早得很。"阿手的回答很明确,但顶在零身上的利器并没收回。

  "我在这镇上待了一年半,从没见人活着从这里出去。"

  "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手下,多年训练,多年忍耐,不会在这里像老鼠一样死掉。"

  "可是老六已经病死了,下午死的,像老鼠一样,你没看见吗?是他埋的,就在外边,他怎么不染上伤寒?他怎么不被人在脖子上拴条绳子,像死狗一样拖出去?"

  "如果是在战场上,如果我的同胞一枪没放就被撂倒,我会说,这就是命。"

  零哂笑。

  "放开他。"阿手再次命令。

  顶在身上的利器终于挪开,而零开始大笑,不是那么豪放,但是笑出了声:"阿手啊阿手,你起了个这么卑微的名字,韩信受胯下之辱,你根本是一头钻到别人的胯下。你这么过了多少年?不会就为了跑到这个猪圈一样的地方拿锈铁皮捅我两下吧?"

  阿手说:"别笑了,其实闭嘴对你有好处的。他们很想杀了你,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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