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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靛青开始嘀咕:"遮得过,遮得过,遮得过……"当他从无意识的嘟囔中清醒过来,意识到那名疑似为零的男子还在被手下往死里揍,"停手!他掉根毫毛下来,你们都得给接回去!"

  "那五个中统的怎么办?"橙黄问。

  靛青看了一眼:"杀了,现在不在乎多死他们几个。"他又一次看看客人,"有了他,现在都不在乎多死我们几个。"

  靛青走开,他的嘴角渐渐泛起了微笑。

  于是,五名被生擒的中统变成五具尸体。

  远处断续的五声枪响让地沟里的钉子抽搐了一下。钉子睁开了眼。伤口已经被人包扎过,但包扎的人早已不在了。他是个生命力很顽强的人,一旦意识恢复,便开始思动。钉子爬出地沟,在地沟口又停住。

  日本占领军、警察、夹杂着便装的日军特工,卡车的车轮、轿车的车轮、摩托车的车轮,自地沟边的路上间歇碾过,他们赶向枪声响起的地方。

  钉子在等待中思忖着这一切,但他并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钉子裹紧了自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的伤处早已只是淡淡的红色,再裹紧外衣就很难看得出来。他走了很久,里弄套了里弄,终于看见他想要找的地方——地下党的另一个基地。

  可是还在门外时,他已经看见门里一处倒伏的躯体。一个和靛青们服色完全一样的男子靠近门,将本来就虚掩的房门关得就剩一条缝,正用一种剔骨刀般的眼神打量着钉子。

  钉子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径直走向这处里弄的另一个出口。他的身后,有一双毒眼一直目送他离开。

  扒开了这处死弄堂尽头堆积的垃圾和杂物之后,钉子把自己塞了进去。他很无力,血已经快流光,心力也将衰竭。他苦涩地瞪着阴郁的天空,再也不会笑了,尽管他现在一心一意想着向他微笑过的韩馥,但这种想念只能让他痛苦得在墙上撞击着自己的头。伤口又破了,钉子看看沾血的手,他已经濒死。

  然后他想着刘仲达阴冷木讷的脸,想着被来自背后的子弹冲击着的卢戡,在他晕迷时将他推进了地沟。他想着卢戡对他嚷出的那句话:保护客人!他比我们重要!

  钉子霍然惊醒了,他坐起,有人在身边——正给他端来一碗剩饭的妇人被他吓了一跳,把剩菜剩饭倒在他身边后喃喃着走开。

  钉子茫然地靠墙坐着,他已经虚弱得就要晕倒。他半昏沉地想着那位他没保护好、反而一直在保护他的人,想着那个人在光和影中对他说的话。

  "这不对,告诉同志们不对,有阴谋。"

  于是钉子开始用手去撮起饭放进嘴里。

  7

  军统上海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院落。

  阴晦的夜空完全看不见月光,也几乎没有灯光。天井里出没着阴沉的人和阴沉的枪口。

  靛青在地下室里,隔了一层铁栅栏打量着他的囚徒。

  客人开始准备睡觉,他显然是个生活条件不错并且很讲究整洁的人,每一件脱下来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旁边。

  靛青瞪着他,这样的放松让他纳闷。

  "刘仲达呢?"客人打破沉默,表情像在跟他打听一个旧友。

  靛青哼了一声,不语。

  "新来的人立功心切是不是?现在一准带着人马在搜捕共党呢。"客人对靛青笑着说,"这么卖力的人不好找啊,站长你怎么把这活宝挖到手上的?三顾茅庐?重金礼聘?胁之以迫?求之以爷,告之以奶?"

  靛青的脸气得有点发白:"哼,就那条狗?"

  "他可绝不是狗。"客人看看靛青的表情,"他自己靠上你的是吧?他本是中统的人,他觉得你们势大就靠了过来。他先把我们卖给中统,再把中统卖给你们,下边他会把你们卖给谁?"

  靛青伴鼻子里一声冷哼:"哼,卖给谁?我们是最强横的。只要劫先生一声令下,我们能够光复上海!"

  "啊?那劫先生怎么就不下这道命令呢?"

  "放屁。你懂打仗吗?"

  "对对,我是放的一窍不通之屁,不过我看站长好像是行伍出身,坐立行走都是军人风骨,对这个是一定懂的。"

  "打仗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上万条人枪自然是能光复上海。"靛青得意地说,"可回头是要跟小日本正规军对的,那就叫自暴其短,跟你们共党搞的短命起义一样。"

  "茅塞顿开。站长的实力是一定能搞到小鬼子很难过的。"

  "不是我的实力,而是劫先生的丰功伟业。"一股子畏惧和着敬意从靛青心里涌将上来,"冰室成政那帮日本孙子要有什么出格动作是先要知会我们的,日军要有什么搜捕行动,他们的特工也是要暗地里通知我们的,怕的就是我们被惹恼了,随时血洗了他们。"

  "了不起。身在敌占区都能经营到这个地步,难怪现在被搞得很难过的不是小日本,而是昨天还在并肩抗敌的共产党。"

  靛青一下噎住,只好气愤地把无理变成无礼:"我拖你出来大卸八块。"

  "要是那样倒也好了,你我就都乐得轻松了。可惜你现在要等劫先生的命令,你的命我的命,都悬在一条线上。"

  靛青哑然,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你看我呀。你看我的时候不是在看我,是在想自己的命。"

  靛青喃喃地骂了一句走开,他再也不想待在这个人视线里,待在他面前像是连灵魂都会被看光。

  客人在他的囚笼里追问:"想知道劫先生会怎么对你我吗?"

  靛青站住,这个问题让他没法不站住。

  "明天再来,我告诉你。"

  "什么意思?"

  "铁窗孤寒,虽说在下和站长不幸成了对头,还是希望有个聊伴。"

  靛青终于恼怒,头也不回地走开。

  客人整理了一下卧处,躺倒。

  人生意味着寂寞,被囚禁则意味着乘十倍百倍的寂寞。

  靛青走进报务室,一脸困意:"劫先生还没来消息?"

  "是的。咱们这边的变故可是一早就发出去了。"报务员说。

  靛青失神:"劫先生不发话,自然是有不发话的用意。"

  呼痛、杂沓声忽然席卷了这寂静而隐秘的空间。靛青错愕着出去,那是铩羽归来的橙黄一行。橙黄浑身浴血,提在他手上的枪口似乎还在冒烟,刘仲达和几个挂彩的被人拖负着。他们在袭击共产党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据点时,意外地遭到中统的伏击。

  "遭伏啦!是中统,修远的锄奸队!"橙黄愤然。

  "别跟叫驴似的。共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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