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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督导直了直身体一脸严肃地打断零的话:"东门曾家生出只两脚山羊,这延安久不下雨,昨天却有青蛙从天而降,李文鼎老师你听说了吗?"

  零艰难地笑了笑:"没听说。"

  马督导瞥一眼李文鼎:"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你们师生不分,长幼无序,不识廉耻,颠倒尊卑!谓之共产!谓之西学!此地全是一帮妖人!是你们辱没了三纲五常!搞到天人共愤!"马督导乱点的拐杖最后一下就点在零的脚面上,零的一脸堆笑变成了一个忍痛的表情。

  马督导愤怒地看了一眼零,似乎嫌恶他妨碍了自己的手杖落地。

  零悄悄地把脚拿开。

  操场尽头的路边,红色剧社的凌琳向零招手。她穿着一套红军衣服却并非红军,那军装新得像是戏服,手上拿的也不是武器而是跳舞用的花纸扇。凌琳与零相识不到三个月,因为她来延安也不到三个月。零相信她对自己的青睐有加只因为自己从来没什么立场,像凌琳那样强横的人总希望别人没有立场。

  零轻轻地摇头,现在他很忙,忙应付这位所谓的督教!

  马督导看着零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一个穿军装的女孩正冲这边招手,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脸气哼哼地对零说:"陕北又地震啦!全是赤匪搞出来的!"说罢,又气哼哼地转身,拐杖戳得泥地笃笃地响。

  零看了看依旧招手的凌琳,再看看马督导的背影,兀自摇头,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凌琳在远处冲着零的背影叉了腰横眉冷对。

  2

  上海,阴云密布层叠,沉雷在云层里滚动。

  钉子戳在里弄里瞪着天上的云层,直到几个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他被砸得眯了一下眼,然后继续瞪眼。他以一个军人的姿态钉在那里,在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眼里,所有人都是假想敌。

  几个无所事事的混混晃了过来,无事生非地在钉子身边挨、擦、碰、撞……撞到钉子身上的人几乎都被弹跌,恼怒地拔刀。

  钉子在刀还没刺过来时就伸手把刀拿了过来,一手用了两个指头,刀断了。

  混混们见钉子不是善茬儿,明智地决定走人。

  卢戡、刘仲达、钉子的弟弟三人走进里弄,看到那群混混不怀好意的眼神,下意识地遮护着第四个人。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中年男人,平常得警惕如钉子也不会去多看他一眼。

  钉子往旁边闪了闪,让出条路,这就算他对自己人。

  钉子的弟弟和刘仲达过去了,但卢戡过去时停下看了看他:"你老弟放松点好不好?这是沦陷区,新四军那套收起来。"

  于是钉子放松。放松就是把像在打架的站姿换成准备打架的站姿。

  卢戡苦笑,并且向那中年男人介绍:"钉子。人手紧,刚调来。钉子,这是客人。"

  从卢戡语气上的着重钉子非常明白"客人"是称谓而非身份,需要例外了,于是他点点头表示重视,并且慎重地重复了那两个字:"客人。"

  客人笑着摸摸钉子的肩:"好一颗钉子,可是下雨不打伞要淋出锈的。"

  "撑得住。"钉子一脸的刚毅。

  卢戡忍俊不禁:"撑得住?美得你?他是说你这种天不打伞也太引人注目了!撑你个猪蹄膀……"

  钉子只好沉默,沉默中又"瞪"着那几个家伙如瞪另类,直到他们在自己看守的门里隐没。

  门轻响了一声,韩馥拿着一把伞出来,钉子脸上总算浮现一丝温柔的笑容。就是因为这个温和又俏皮的女人,钉子才愿意从真正的战场转到这个隐晦深沉得他不太适应的战场。尽管他们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但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已经订婚。

  韩馥把伞递到他的手上,却在钉子已经拿稳伞之后仍没放手。

  "不要,在站岗。"

  "站岗?"韩馥做了个鬼脸,"又挨骂了吧?"

  钉子笔直地站着:"撑得住。"

  韩馥深情地看着钉子笑了笑,转身进屋。

  钉子的脚下溅着雨尘。他守护的院落在陈设和结构上像是一个富裕的市民之家,有几进院子、天井,迂回更多一些,四通八达的门更多一些。

  卢戡引着他的"客人"走向最里层,他们尽可能不给那些各司其职的人们带来干扰,但卢戡注意着"客人"的反应,他很在意后者对此地的看法。卢戡来到最里层的书房时摁动了某处机关,一个暗门显现出来,进去的是卢戡、客人、钉子的弟弟、刘仲达和韩馥五个人。

  这里才是真正的总部核心,电台、电池、相机、密码机,种种隐秘世界里使用的器材都放在这里。

  卢戡看了"客人"一眼:"老地方被日本特工炸了,这地方才来一周,一切都不周全。"

  客人显然不是个热衷挑别人毛病的人:"很不错了。该有的都有。"

  卢戡正想说些什么,客人接着道:"只是中转一下,我看没有问题。"

  卢戡点了点头,郑重地拿出密码本交给韩馥。韩馥三人开始操作,钉子的弟弟打入电文,韩馥对照密码本记录念出编码字母,刘仲达担任记录。

  卢戡和"客人"坐下来,客人问卢戡:"日本人最近追得紧?"

  "也奈何不了咱们,暗流和明面是两回事。日军占了明面的上海,可这地下,军统、中统、帮会、三教九流,还有咱们,不是军队搞得定的。这块儿中国人经营十多年了,日本人就凭那小几百特工塞不进来。光说军统吧,军统的劫谋真要急了,小日本冰室成政那几百手下还不够军统塞牙缝的。"

  "跟军统中统处得怎么样?"

  "军统不好处,吃过人血的畜生没法跟人处,反共发家的人也很难跟老共处,他们人吹说军统的特工多过红色中国的军队。"

  客人开始苦笑,他是见识过军统实力的人:"这倒真不是吹。"

  卢戡接着说:"太强就太狂,太狂就不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双十二之后不杀咱们了,虽说各干各的,总也是联合抗战。中统最近很落势,上海这阵地十分之九倒被劫谋拿走了。落势倒好处了,前天还跟中统上海站站长北冥吃酒交换情报来着,他说日本人对美国很不满意,顺便给军统的靛青也落了个人情。"

  客人忧虑了:"美国参战我们就又要受打压了,其实现在新四军已经备受打压了。"

  "怎么讲?"

  "重庆深信美国参战将在几月内结束战事。所以兔未死,狗先烹,鸟未尽,弓已藏。我只盼他们能等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客人郁闷地看着正在译码的三个人。

  译码已经完成,韩馥将密码本交回给卢戡,开始发报。卢戡收起密码本的情态恰如花旗行的行长收起金库的钥匙。

  突然,铃声从密室的某个角落响起。卢戡猛然跳起来护在"客人"身前,另外三个人则护住了他。

  那是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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