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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他是个魁梧的大汉,身体颇重,她又娇小瘦弱,费了不小的劲才把他扶起来。她伸手去解他的衣扣,赵义伟不习惯,忙说:"我自己来。"

  "赵副官,你不要再动了好不好?你现在是病人,我是护士,你得听我的。"

  他只得不动了,直僵僵地坐在那里,紧张得额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她见他脸红得像紫色的茄子,忍不住说道:"看不出你这么一个大汉,竟然像个大姑娘一样害羞。"

  赵义伟是个豪杰,向来自负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对她把他形容成大姑娘很不高兴,加上精神紧张、背上疼痛,心里有些发烦,说道:"我就受了点外伤,又没什么大不了,用得着你这样吗?简直把我当成了残废。"

  伤兵因为伤痛的缘故,情绪往往比较暴躁,她本来很清楚,但现在心情不好,眼泪一触即发,他粗暴的态度刺激了她,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赵义伟吓了一跳,顿时慌得手足无措,说道:"我没说什么呀,你不要哭了,我听你的,我不动就是了。这还不行吗?你不要哭了。"

  她还是哭。赵义伟很少和女人打交道,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急得连痛都给忘了,说道:"你不要哭了,算我说错了行不行?求求你别哭了。"

  她努力止住哭,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稳住自己的情绪,帮他脱下上衣,露出肌肉发达的上身,解下缠在他身上的绷带,揭开纱布,用干净纱布蘸上盐水清洗伤口。纱布一接触到他的伤口,他虽然没有出声,但他的背立刻一挺,肌肉也变硬了。她问道:"很痛吗?"

  "没事,你该干啥就干啥。"

  她小心地给伤口清洗、消毒,然后盖上浸了酒精的纱布,再用干净绷带重新缠上。把手臂上的创口也处理完后,她解开他手指上的纱布,只见血肉模糊的皮肉里露着白生生的骨头,她平时给医生打下手,看到这样的伤口总觉得心惊肉跳,这次由她自己处理,她觉得手有点发软。

  他看她迟迟不动手,问道:"怎么啦?"

  她用镊子夹起纱布,蘸了盐水,紧张得手微微发颤。赵义伟看她脸色发白,有点明白了:"怎么,害怕吗?"

  她点点头:"我是第一次单独处理这样的伤口。"

  "让我自己来。"他接过镊子,把纱布往手指上一放,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他战栗了一下。他一声不吭,咬着牙继续清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不断地冒出。她摸出手绢,轻轻替他擦着汗水。除了他的母亲,还没有女性这样温柔地照料过他,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感,连疼痛都觉得轻了。

  换完药,她扶他躺下,收拾好东西正要走,他开口了:"你坐一会儿再走吧。"

  "我还有事。"

  "就坐一会儿,你的眼睛哭肿了,现在出去,人家看见了,还当我欺负你了。"

  谭佩瑶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心里早就后悔自己太不冷静。听了他的话,她也怕别人看出来,不敢出去,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了。她知道他给师长当副官好几年,非常清楚张一鸣的情况,很想跟他打听一些事情,但又怕太露骨引起他的疑心,心里有些犹豫。赵义伟则怕自己说话造次又引得她哭,也不开口,两人一时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子,还是他忍不住打破了僵局:"你来部队多久了?"

  "3个月,你呢?"

  "8年了。"

  "你说8年前师长救过你的命,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我是山东人,祖上本来是开镖局的,后来因为战乱,镖局赔了本,开不下去了,我爷爷就带着一家人回到乡下,买了几亩地,一家人就靠种地为生。我18岁那年,乡下爆发瘟疫,我爷爷、我娘还有我弟弟都死了。那场瘟疫死了不少人,有些庄子差不多空了。我爹怕我也染上,就带着我离开乡下到了济南,租了一个院子开武馆。我们不知道当地已经有了一家武馆,它的后台老板是当地的帮派老大,绰号'黑罗汉',是济南的一霸。武馆开张那天,'黑罗汉'派人来,要我爹把武馆合到他那里, 我爹不干,他就带了几十个人来砸场子。我爹武功虽然好,可对方人多,全带着刀,甚至还有枪,"说到这里,赵义伟深吸了一口气,"我爹被他们用暗枪打伤,然后砍死了。我也被人砍了两刀,眼看着小命就要完了。正好师长骑着马从那里经过,他知道这帮人,看到他们围攻我一个,他发火了,决定救我一命,一枪就打死了'黑罗汉'。这些人虽然嚣张,当兵的他们还不敢惹,连老大的尸体都不要就跑了。我这才捡了一条命。"

  谭佩瑶情不自禁地说道:"师长可真厉害。"

  "他虽然厉害,但是重感情,对自己人一向很卫护。"

  "他对他的夫人也很好吧?"

  "师长还没结婚,没有夫人。"她心里一阵狂喜,但他随后的话很快就把她打进了冰窖,"不过他已经订婚了,就是他的表妹。"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装出很随意的样子说道:"我想,那位未来的师长夫人一定很美。"

  "确实很美,她是我见到过的最美的女人。她长得美,人也很聪明,性格又开朗,嘴巴又会说,又是个大家小姐,风度气质没得挑。上海作战的时候,她来我们师救护伤员,师里上上下下和她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大家私下都说,师长的眼力不错,也只有她才配当我们的师长太太。"

  说到这里,他望着她的眼睛,笑道:"也别说,你的眼睛长得有点像她。"

  她觉得心里"哗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除了手指,赵义伟其他几处伤恢复得很快,到了第五天,他身上的疼痛已经明显减弱,试着下床走了走,觉得头晕脚软。他不知道这是他失血造成身体虚弱,还以为是自己在床上躺久了引得脚发软,决定不再躺着了,出去活动活动。他走到门口,刚掀开门帘,谭佩瑶进来了,差点跟他撞个满怀。她惊讶地说道:"你怎么下床了?谁让你下来的?"

  "我自己下来的,躺了这么多天,人都快憋死了。"

  "不行,没有医生的允许,你不能下来,快回去。"跟他接触了几天,谭佩瑶已经了解了他的性格,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又说,"要让护士长看到了,我会挨骂的,求你了。"

  其实她不用求他,听到会让她挨骂,他已经顺从地回去,重新躺到了床上。她压根儿就没想到,走不进张一鸣的世界,她却无意中在赵义伟心里占据了位置。她拿出一支体温计,说道:"把它含到嘴里,我给你量量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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