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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放下教鞭,白崇禧走回桌边,说出了下文:“今日武汉,确与当年柏林太像了。长江、大别山把日本人隔成两路、甚至3路,这就给我军提供了分而攻之的良机。情况就是如此,只要我军能充分发挥战斗效力,昔日之坦能堡就会出现在今天的武汉。”

  台下静静的,众人似乎还未从白崇禧鼓舞人心的话语里醒悟过来。蒋介石也没再开口,但脸上却漾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蒋介石虽未完全摆脱消极防御的旧胎,但一年来国民党军几十万官兵的鲜血多少触动了他。能利用武汉外围广大的地区和无数天然屏障,应该说他在军事上迈出了更高明的一步。

  7月,国民党百万大军已在长江两岸、大别山麓部署完毕,蒋介石这才重重地透出一口气来。这一天午后,他邀陈布雷同车来到汉阳的伯牙琴台赏景散心。

  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神奇传说,令蒋介石浮想联翩,却心神暗淡。今天,他苦苦追寻的权势、地位都有了,可他有知音吗?手下的文臣武将,个个对他唯唯诺诺,不可谓不恭,不可谓不顺,但这能算知音吗?

  可一转念,他想到了自己的特殊身份,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豪迈感,把心底涌起的淡淡的愁云抛到九霄云外。他扫了陈布雷一眼,解嘲似地说道:“布雷,很多方面你就像钟子期,啊,哈,哈,哈……”

  老实、厚道的陈布雷闻言一愣。少顷,脸上浮起一缕不自然的笑。

  4. 东湖会友,李宗仁道破天机

  珞珈山下的东湖,环境清幽,空气凉爽。

  尽管武汉城内已是热浪翻滚,暑气逼人,可这儿30多平方公里湖面送出的阵阵清凉,却使东湖成了武汉少有的避暑胜地。

  6月的一天,台儿庄功臣李宗仁上将邀了前来探访的广西籍故友黄绍来到湖边,散步纳凉。

  黄绍外表虽憨厚,却好交朋友,处事圆滑。几年前,他感到两广湖小水浅,难施作为,便投靠了蒋介石。但他不但在蒋介石面前讨到了好处,又没伤了旧友和气。为人处事他太精通了。与李宗仁,他一直保持着友谊。

  “季宽,你不在浙省当你的父母官,跑到武汉来干什么?”作为主人,李宗仁先开了口。

  “咳,一言难尽。德公,不瞒你说,我此番来汉,是向老蒋辞职的。”

  “噢?有这么严重?究竟为什么?”

  黄绍摇着头、叹着气,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4月间黄绍赴汉出席国民党临时代表大会。会间,中共驻汉代表周恩来找到了他,商谈解决闽浙边区问题。黄绍与周恩来是老相识,大革命时期两人就共过事。年前山西抗日前线,又有过几次接触,私交一向不错。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几个月来,浙省局势也确实令黄绍头痛。此时,杭州已落入日军之手,他把省府向西迁到了金华。可坐镇浙省的第10集团军司令刘建绪不顾钱塘江岸防兵力空虚,反倒抽兵包围了粟裕、刘英的闽浙边区新四军。他虽对此提出了非议,但刘建绪显然有人撑腰,并不买他的账。

  当时周恩来找他,只是想买条路,请国民党军网开一面,让粟、刘部新四军能调入敌后战场。黄绍对此当然没异议。从大的方面讲,新四军要抗战,没道理阻拦,国共合作他也有义务维护。从小的方面说,中共军队离开浙省,他少了一块心病,还能名正言顺地让刘建绪的国军抽出身来,专门对日作战。

  他当下拍着胸脯就答应了,回浙后,他通过第3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与刘建绪达成了默契,由他作中间人,亲自跑到平阳与中共代表吴毓、黄昂等人商谈,最后达成四项协议:

  一、所有闽浙边区的武装部队全部撤走,赴苏皖敌后去担任游击工作;
  二、刘英、粟裕的部队由浙赴皖时,国民党军队及地方团队不予为难,并予以补给上之方便;
  三、该部留在后方的家属,政府保证其安全,但不能有政治活动;
  四、准许该部在丽水或温州设立办事处。

  大功告成,黄绍高高兴兴地返回了金华。不久,刘、粟率部由平阳、瑞安、丽水各县边境抵达丽水上游的大港头镇集中,准备深入苏皖敌后。在粟裕的盛情邀请下,黄绍还亲自前去作了番热情激昂的讲话。但他作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此举却没能逃过一个重要人物的眼睛。

  6月,蒋介石一封电报发到金华省府,指责他的浙政“声名狼藉”,要他好自为之,“切实注意”。他想不通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头子,自然不服气,更不理解。当下驱车来到武汉,向蒋提出辞呈。职未辞成,但蒋介石的一番话却使他茅塞顿开。

  “你自去山西作战回来,逢人就说八路军纪律好,长于游击战,共产党如何动员民众、团结民众、军民配合等等好话。各级党部、黄埔军官、地方士绅听了自然不服气,要说你的闲话。此外,你的战时政治纲领和用人方面,都有令人指责的地方。我打电报给你,无非是使你知道说闲话的人多了,要你注意。”蒋介石对他指责归指责,可暂时还不想要他辞职,只能给他说说宽心话,解释一番。

  但黄绍还不至于呆得连这话的余味都听不了来。“原来是嫌我说了共产党的好话,嫌我与他们交往多了。可你蒋中正不是四处吹嘘着党派之争已不复存在,夸你和中共如何携手合作。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官面文章?!”

  黄绍越想越觉得可悲,既为蒋介石,也为自己的幼稚,见蒋介石没给自己个明确的答复,便索性赖在武汉不走了。

  李宗仁听完这一切,半晌无语。未了,他开口问道:“季宽,你觉得有错吗?”

  “谁都没错,错就错在老蒋心中有心。我看他一刻也没忘了共产党。”黄绍颇为感慨。

  他原以为事过多年,又值大敌当前,委员长会忘了过去的那些干戈对手。可现在不得不承认事情远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李宗仁像是看穿了这位同乡的心事,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一点儿不奇怪。事实上岂止是中共,我在东湖疗养治病,不过是一些新朋旧友、军界同仁来看看,聊聊天,就有人受不了啦。陈辞修自己常常亲临不说,还安插个漂亮的女护士。真是庸人自扰,无聊!”

  两人一时无语,心情显然已不似出门时那般透彻畅快。

  西天,太阳已坠入地面,岸边的柳林杨木已暗淡下来。湖面上,一片片荷花在暮蔼里透着淡淡的红色。“出淤泥而不染,谁能呢?这种人我看少之又少。”李宗仁想着,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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