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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后来每天都出去征收,晚上就拿出征收来的酒,一边喝酒一边对高级军官发出不平之鸣。

  上海之没是一场相当激烈的战斗,因此大家都认为下一次的南京攻略战,可能没有希望活着回来。有目的的战争总比较提得起劲来,如今不知为何而战,就像要走入黑暗的迷境中一般。

  军人们都一致地显现出暴躁的情绪,但其中以内藤一等兵最为明显。他是中队里年龄最老的兵,家有妻小6人,被部队征召米的可怜虫。如果家庭生活富裕的话还好,但是过去他似乎为了养育妻女,每天当杂工,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他经常担忧家中的生活状况,当初听到即将凯旋归国的传言时,他表现得很有精神,如今反而变成最可怜、最失望的人。过去表现很忧郁的他,突然像变成另一个人一般,脾气非常暴躁。

  “事到如今,我不再乖乖地守规矩了,我已不是以前的我。我才不怕长官。”这样经常地说长官的坏话,变成令大家感到棘手的人物,他的暴乱行为特别多,队友们都加以指责,但我却一点也不怪他。内藤一等兵其实是一个过分老实的人。所以当他正陶醉在即将回国的美梦中时,突然又听到必须继续留下来作战的命令,精神受不了如此打击,因而性情大变。身为军人,一切行动都要服从命令,被派往任何地点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内藤一等兵的心情确实有值得让人同情之处。虽然我以他作为例子,但并非只有他一人如此而已,其他军人也有许多类似的情形发生。这些人都说:“我要随心所欲地行动,谁也不能管我。”所谓随心所欲地行动,就是比以军人处于更弱的立场的中国民众为对象,来发泄其心中的不满。

  在部队中身分最低的人,除了民众以外,再也没有谁的身份比自己低。由于上级军人的态度,造成他们这种不平衡的心理,即使身份再低,既然生为一个人,都是有意识思想的,但是上层阶级却不表明目的,就将自己当成傀儡一般来操纵,实在太不应该。如果远征的地点不超越南京,而且战争的目的很清楚时,大家就不会如此暴躁。像这样,南京攻略战在作战行动开始前,下级军官的情绪都很暴躁,而“征收自活的命令”更是对它火上浇油。纵然没有“征收自活的命令”,他们也会随心所欲地行动,但是经上级下令去抢夺粮食以谋自活后,他们的罪恶意识就完全消失,而做出和强盗无异的行动,见到妇女就加以凌辱,对于反抗的人就以武力解决,成为与盗匪一般无二的军人。我认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发展成为空前绝后的残暴行为——“南京大屠杀事件”。

  “征收”是强迫征收百姓存粮的一种强盗行为。原则上应该以相等的价格来购买,但是在战场上都没有这样做。在离开太仓附近前往南京的途中,我方首次知道“征收”是军事用语。

  我所属的大岳队,向南京进击的经过路是从太仓附近开始出发,经由昆山—苏州—无锡—句容而到达南京光华门。经过昆山时,和跟随在后面的兵站部队联络就逐渐疏远,到了苏州附近则完全失去联络。

  苏州近郊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丰富的水源,苏州米的品质很高,这里是有名的大米仓,军人们争先恐后地出去征收,好不容易找到米饭后才放下心来。我也经常出去征收,当地的民家似乎都很富裕,每次侵入村庄后,都能满载而归。起初内心很不好受,一想到那些人为了渡过漫长的寒冬所储存的粮食彼抢夺后,不知会过着如何痛苦的生活,不禁感到内疚不已。瞧见那些躲在暗处的居民以仇恨的眼光偷看我们时,我恨不得早点逃离现场,但是一次又一次的行动后,理性慢慢淡薄了,罪恶的意识消失了。后来征收行为受到禁止,取缔也严格起来。因此,为了湮灭证据而杀害证人残酷行为开始发生。以前大家都称强盗、强奸、杀人等行为为畜牲的行为。我在过去的几场战斗中,曾经杀过几个人,但还未杀过无辜的百姓。因此我都自认为自己还存有人性,绝对不肯杀害民众。然而自以为有人性的我,进兵到南京附近的句蓉时,却杀害了无辜的村民。

  来到这附近时,战线朝向南京像逆扇形一般的狭窄起来,成为集中到南京的态势。此刻的中国军队也认为是最后的抵抗,而加强守备来阻止日军前进,使前线呈胶着状态。这时的大岳队改成预备队,退居第二线休息。我认为做无益的活动使肚子饥饿,不如好好睡觉休息。吃过早餐后就开始睡觉,但睡眠充足后又开始觉得无聊,闷得发慌。这时候队友向我说:“分队长,你怎么如此爱睡,睡太久眼睛会烂掉喔!不如出去征收吧!”经他们怂恿后,我因正睡得无聊,就立刻表示同意,同时随口说出:“到了南京就有许多漂亮的姑娘,所以我暂时不要女人。只想多吃一点,培养好体力,如果能征收到一只大肥猪,不知道该有多好!”

  由于战线狭小,而且战况呈胶着状态,所以到处都是军人。每一个村庄都被人征收光,不但无法征收到一只大肥猪,连一只小鸡也找不到。我们就继续前进,走到一处无人居住的村庄,很幸运地抓到几只鸡。正想回部队时,突然发现村庄外围的田中洼地,有一对青年男女像蜘蛛一般俯卧着。看来似乎是找不出逃生之路的逃难夫妻一般。当他们被发现后,就坐在田中,手掌合并开始苦苦地哀求。虽然我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似乎要求我们网开一面让他们逃生。

  仔细一瞧那位女性长得相当漂亮,年龄约24、5岁,男的约30岁上下,从气质看来,似乎是上流阶级的年轻夫妇。虽然他们穿着简陋的棉农,但是每当她低头哀求时臀部显得异常性感,不禁使人产生邪念。分队员们竟然忘记“找女人不如找粮食”这句话,对她垂涎三尺露出贪婪的眼光,形成欲罢不能的情势。那位男性似乎已经觉察情况不妙,就故意以演戏的口气哭着哀求。我经常碰到这种情况,但不知何故,每次都是觉得很生气。“我才不会被你这种哭法欺骗”,我对那位男子大声斥责,接着向分队员们说:“我们来料理她吧!”“料理”就是侵犯那位女子的意思。平常很胆怯又自以为有人性的我,当时为何如此,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事后反省的结果,也许是因为认为反正她迟早都会被人侵犯,不如由自己米侵犯。另外,或许是因为我在队员们的面前,故意想扮演成坏人也说不定。另外,也许是因为想到要侵犯女性时,不自觉地心头成怒,所以才故意冲动地脱口而出。反正要放弃这个美貌女子总觉得太可惜,这也是事实。综合以上的理由,我产生了敢侵犯的心理。

  其他分队员,平时很少见到我有如此积极的态度,当时虽然顿感诧异,但没有表示反对,于是就决定侵犯那位女性。结果,那女性惨遭我们的凌辱。当然我也是罪犯之一,但是事后我眼见她被多人轮暴后的凄惨景象,不禁产生怜悯之心,觉得非常后悔。同时也想到昨天出动征收的,因为侵犯妇女,经被害人向宪兵检举后受到处罚的事情。

  听说此地附近有许多宪兵,万一这夫妇直接去控告,我们全分队可能会受到处罚,但我又不想将他们杀害。事后有分队员建议说:“事情要如何处理?如果大多情的话,反而对我们不利。”我虽然听见了,却假装没有听到。当我正准备赶紧逃离现场时,不知是哪一队的班长突然跑来说:“小心,附近有宪兵。”说完就跑开。这位班长可能了解我们这件事会有不良的后果,才特地跑来警告我们。听到这个警告后,我下定决心要杀人灭口。然而我没有勇气亲自下手,也不敢下令杀人。这时候柴田上等兵,体会到我的苦衷,于是指示分队员作好灭口的准备,我则站在远处观看。

  说站在远处观看比较好听,其实我是故意逃避的。因为我不忍心看,所以就低头以双手遮脸,两眼紧闭。然而耳朵还能听到队员们杀死他们时喊出的强有力的“杀”!“杀”!声,以及他们惨绝人安的哀叫声。最后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一看,发现被绑在树上的那对夫妻,身上不停地涌出鲜红的血,我突然受到良心的苛责,但是内心却又卑鄙地辩解道:“这不是我的罪过,一切都是战争所造成的,”然后仓皇地逃离现场。这就是我所犯过的暴虐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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