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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杨勇上来烟瘾,烟头对烟屁股,一根接一根:“敌人数量虽多,但一部分是败军,一部分是长途奔袭,他们到了鲁西南,地形不熟,又没有群众支持,成了聋子、瞎子,我们在内线作战则如鱼得水。抓住时机再干它几个师,既甩了包袱,又吃了肉,何乐而不为!”

  杜义德说:“到嘴的肉不吃是可惜。如果顾及黄河决堤,或蒋介石炸坝,也可到豫皖苏地区寻机再打几仗,那样对于打开豫皖苏的局面、扩大战果都非常有利。”

  陈锡联向来决策果断,思维敏捷,心直口快,素有“陈大炮”之称。此时,“大炮”却引而不发。都讲了,他才开口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我来放一炮。蒋介石一桌一桌给我们送酒席,我比你们还想吃。我块头大,容量也大嘛!”

  陈锡联夸张地拍拍肚子。

  大家笑起来。

  “可是还要考虑到我们毕竟是连续打了一个月的仗,部队的休整、干部的调整、俘虏的补充和训练等问题都没有解决。这不可忽视!我认为,不管内线作战或立即南下,都有一定困难。因此我建议,还是按原计划休整到8月15日左右,尔后视情况再定。”

  刘伯承、邓小平讲话不多,中神贯注地听着。偶然插上一两句、提出些问题,把大家的思想引向深处。间伯承拿起放大镜,走到敌情标图前,反复审视敌人的兵力部署,并详细向参谋人员询问敌军各个部队的主官姓名名、部队实力、装备状况、作战特点等情况。他又走到南下地图前,放大镜从东起连云港、徐州,西到伏牛山,北起黄河,南至长江边,一点一点地移动着……他的眼睛随放大镜又从鲁西南、陇海路向南移动、再移动,直到长江边;转而注意力又集中到津浦线的徐州、蚌埠,向南到合肥、南京、安庆,再西移到平汉路的武汉三镇和信阳、许昌、郑州诸点。

  时间很快过去了,李达宣布休会,吃午饭。

  作战科同志匆匆吃过午饭,齐集作战室议论着上午的会议。

  作战参谋王文帧说:“整个上午,我的精神都紧张到神经末稍了。从首长的讨论中能学到许多东西。以前只是背地图、熟悉地图,可是地图在今天不再是一张纸,活了!”

  张生华说:“没有全局在胸,没有深思远虑、切磋琢磨和丝丝人扣的思维,想使地图复活是很难的。”

  章安翔轻轻拍着桌子说:“可惜呀!诸位当中如果有一位是文学家,上午的事就可以写一篇很好的特写或小说。”

  作战科科长笑了:“参谋官们,抓紧时间干咱的活儿,文学家会有的!”

  大家停上闲谈,开始工作。

  邓小平走进作战室。

  “已经开始工作了?好嘛,参谋人员应该这样!你们注意,要立足一个‘早’字,要做好随时南下的一切准备。小张,你告诉1号(刘伯承),请他休息一下;我到3、6纵队看看,顺便再到河堤走一走。”

  邓小平离去不久,刘伯承就来到作战室。他又驻足在地图前,先是用放大镜从东到西、从北到南移动,不时用拇指和中指比量陇海线至长江边、津浦路到平汉线的距离,最后他把注意力集中到陇海路、黄泛区、涡河、洪河、汝河、淮河……

  刘伯承自言自语:“机之未至,不可以先;机之已至,不可以后。全局得势,譬之破竹,数节之后,迎刃而解。”

  统帅的决心是统帅的智慧和意志的体现,是统帅运用其渊博学识、丰富经验,发挥其预见性和洞察力的产物。即便是再伟大、再高明的统帅,定下决心的过程也是高度紧张的过程,也可以说是痛苦的过程,犹如胎儿躁动于母腹之中。

  忽然,刘伯承转过身,问参谋们:“你们是啥子意见哟?”

  没有人敢回答,都知道这个问题太重大了。

  “你,小张,你的胆子大,敢于发表意见,摆摆看嘛。”

  张生华平素是敢于提建议的,但事关战略决策,他不敢贸然开口。

  “怎么?问题大,把你们都吓住了?参谋么,就是要敢参与、善谋划,多谋善断嘛。”

  刘伯承轻松而爽朗地畅笑。

  参谋们知道,这一笑,司令员便成竹在胸了。

  果然,刘伯承把放大镜往桌子上一扔,再不看那地图一眼,笑也从脸上消逝了:“快!把邓政委请回来。”

  张生华还没走出作战室,邓小平已经走进来,后面跟着李达、张际春。

  刘伯承:“我考虑停止休整,马上行动!”

  邓小平:“我也在这么想,走在半路上又转回来喽。”

  刘伯承:“南下大别山事关全局,是我们考虑一切问题的出发点和归宿。再打几仗固然可以甩掉些包袱,但‘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守于境内不如战于境外,我们一刀插到蒋介石的胸口上去!蒋介石的注意力在鲁西南,摆开架势要跟我们决战在陇海路南直到长江北岸的广大地区,敌人兵力薄弱,后方空虚,而且他们还错误地判断我军连战疲惫,要‘窜返’黄河以北,三路兵力正在尾追佯动的11纵。如果我军立即南下,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发挥战略突然性的奇特效果。”

  刘伯承一气讲完了他的决心,神情显得十分轻松。

  邓小平:“我完全同意,立即南下,下决心不要后方。战略反攻必然迫使蒋介石调兵回援,这样全国各战场的格局定会随之迅速发生变化,整盘棋一下子全活了。”

  张际春:“战略转折是大局,是我军战争史上的创举。我们为此付出代价、牺牲是值得的。”

  李达:“马上行动,困难如山,就背着走!”

  刘伯承:“决胜料势,决战料情,情势既得,在断不疑。行动越早越快越好!今天下达命令,明天晚上开始行动。在部署上,四个纵队分三路开进:3纵为东路,l纵、中原独立旅为西路,野战军直属队、2、6纵为中路。11纵及军区各级地方部队仍在鲁西南开展攻势,以迷惑敌人。豫皖苏军区部队破击陇海路、平汉路,断尾追之敌的交通。暂归我们指挥的华野西兵团部队于鲁南、鲁西南积极佯动,寻机歼敌,掩护我主力南进。”

  邓小平:“请参谋长立即起草电报,报中央和中央军委。”

  野战军的电报发出三个小时,中央复电:“决心完全正确”,“在情况紧急不及请示时,一切由你们机断处理。”

  从下达命令到出发只有24小时。野战军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突然启动,高速运转;车、马、炮,伤员、医院、经费、来不及向后方转运的战利品,就像是家务事,一大摊子,全待解决、处理……

  8月7日下午,野战军组织部部长陈鹤桥请示刘邓:“华野西兵团已到,原定你们接见陈士榘、唐亮二位……”

  邓小平:“一切都来不及了,请司令员给他们通话。”

  “我们上马了!”

  刘伯承手执最后待拆的一条电话线,跟陈土第参谋长通话。

  “上马了”即开始千里跃进、南下大别山。

  陈士榘心领神会:“我怎么打法,请你指示。”

  “你打一张蛾牌!”

  “蛾牌”是四川人打牌九的一句术语,即上面一个点,下面三个点。刘伯承意告:用一个纵队牵制敌人,用三个纵队寻机歼敌。

  下午5时,10万大军秘密而又神速地在刘邓指挥下开始行动。

  此时,冶陶制图科新绘制的一大批安徽、江苏、湖北的地图刚好送到。

  李达高兴地笑了,却又转瞬即逝,他看到从运送地图的车上跳下于乔、黎曼、陈晓静三个女兵。

  “怎么搞的?这个时候,怎么让她们来了?我这里往回送还送不及呢!”

  三个女兵一路上憧憬着前线,踌躇满志,不料一下车便受到如此“礼遇”。

  陈晓静哭了。黎曼皱眉不语。唯独于乔昂着头望着李达,大而明丽的眼睛不加掩饰地表达着抗议。

  李达烦躁地一挥手:“跟上直属队,出发!”

  不是因为眼泪和其它,李达不会为眼泪所动,仅仅是因为送她们回去已经来不及。

  三个人偷偷一笑。

  还有一个人兴奋得怦怦心跳,那是情报处处长柴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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