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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鲍果昨天回来气炸了肚皮,他躲了起来,连罗英都不见了,感到有这么个反动透顶的父亲没脸见人。左思右想,半夜里悄悄地爬起来写封退出解放军的信,说他这样就是普通老百姓了,他就可以去大桥当面痛斥这个鲍司令。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看往西天落下去的月亮,他决心去到大铁桥头,跟这个负心的父亲划清界线,当面告诉他,如果执迷不悟,就要受到人民的制裁。他想着想着在熟悉的土地上,不知走得有多么快,脑袋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怕字,甚至他像写小说似的,在脑海里出现许多幻想,在和他没见面的父亲大辩论,他大义灭亲把父亲驳斥得体无完肤,目瞪口呆,父亲俯首贴耳地被他押了回来,在斗争大会上,他和妈妈狠狠批判这个罪人……

  “站住!再往前走就开枪了!”几个国民党兵把鲍果围住,枪上的刺刀对准他胸膛。

  鲍果冷丁地愣怔一下, 明白过来了, 他是走到大桥跟前来了。他冷静地说:“我是解放军来下书的。”他拍一下解放军服装的口袋,说得很冲,很长扬。

  “黑天来下书?”

  “有紧急事嘛!”

  “把书拿出来!”看清还是上次见的那个中尉。

  这个中尉上次把罗鼎拒绝了,他回到排房里当鲍世勋司令讲了。鲍世勋司令说:“孙连长,以后遇见事情要冷静,我们是有特殊任务在身,弄错一点就出大事。”孙连长想到这里,现在要冷静对待这个下书人了。他们知道国军丢了锦州、长春,沈阳也难保了,一切行动都要听鲍司令的,不然就会丢了小命。

  鲍果他没有信,抓挠老半天说:“我是来送回信的。”

  “把他抓起来,这小子敢瞎懵。”中尉下令要绑鲍果。

  “两国文兵不斩来使,沈阳就要解放了,你们敢抓我!”鲍果大声地说:“再说,我有信也不能交给你呀。”

  “你的信在哪里?是什么来使!”中尉说。

  “我这有讲话稿!”鲍果抓出他在昨天写的草稿,是为来大桥和他未见过面的父亲辩论的。他拿在手里晃动着。

  中尉说:“那就跟我见司令吧!”他向持枪的兵摆下头,意思要看住他,并说:“加紧哨兵搜寻,谁出事崩谁脑袋。”

  鲍果走几步停下说:“你们这是对使者的态度吗?用大枪押着!”

  中尉一摆手让持枪的大兵距离远点走。他知道司令是本乡人,抗战流落在关里,现在仍然独身一人。

  鲍果心情平静下来了,心里在琢磨这很有意思,回去我要写篇“劝降记”小说。天亮了,刚刚爬出大辽河岸上的太阳红彤彤的,把辽河水吸红了,晨风把大桥钢梁吹得呜呜响,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气象,他放开脚步走得很稳、很有志气。他自己也感到奇怪,想起写小说来就什么也不怕了。

  排房门被推开了,一位穿国民党军少将军服的人走出来,两眼打量鲍果问道:“他是来干什么的?是抓的俘虏吗?”他看着中尉问,因为鲍果穿着解放军军装。

  “报告司令——”中尉说。

  “谁是俘虏?我是下书大使!”鲍果大声说。

  “报告司令,他摸到大桥边上来了,他说是下书的。”中尉把鲍果那卷子稿递过去,转身走了。

  “你是哪里的?”鲍世勋问,觉得这个年轻人挺憨厚。

  “我是顺河屯的。”鲍果看他穿少将军服,知道这就是他未见面的父亲了,心里说:我抬眼就看出他反动形象来了。

  “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鲍世勋攥着稿纸在手掌中敲打着。

  “我叫鲍果。”他心里话,你再多问我就给你几句,敲打敲打你这反动脑瓜子。

  “顺河屯老户?怎么写的鲍?一个鱼字旁一个包字吗?”鲍世勋特别注意了。

  “什么老户,顺河屯开天辟地就我一家姓鲍。是一个鱼字一个包字,不过有鲜鱼、有臭鱼。”

  “你是鲜鱼鲍呗?是你给下书?”鲍世勋心里热了一下。

  “给你,全东北就要解放了,反动的国民党就要完蛋了,该你选择命运和前途的时刻了。

  “谁叫你来的?”鲍世勋心里想:好大口气。

  “我自己。”鲍果心里想:成功,不成功尚不可知,不能个人代表组织。

  “你为自己来下书?”鲍世勋心里一阵挺喜欢。

  “可我背后是千千万万解放者。”

  “既是大使就先坐下。”心里想:这小子挺野,敢找上门来。

  中尉推门进来说:“司令,开来两辆吉普车,在车上插着剿总指挥旗。他边说边看还没有坐下的鲍果。

  “孙连长,注意防备,去吧!”鲍世勋走到鲍果跟前说;“咱们话还没谈完,你先到里屋坐一会儿。这时鲍果什么也没有想就进了里屋。

  屋外一阵吉普车声,走进四、五个军官,为首的是个上校,车上还坐有几个荷枪大兵。上校一进屋给鲍世勋敬礼说:“鲍司令,你多暂行动?干掉这座大桥。”

  鲍果在里屋听清楚了。他仔细地一打量屋子,看出这是间司令的卧室,一只左轮手枪在墙上挂着,他不顾一切地伸手摘下来,从皮壳里抓出手枪,他听出要是鲍司令下命令炸大桥,他就闯出去开枪。

  “你们知道吗?我不受剿总支配。”鲍世勋说得很清楚,“我知道啥时候该炸桥。”

  “鲍司令,我不是奉剿总命令。”

  “那是谁的命令?”

  “军统!”

  “有毛局长手令吗?”

  “廖耀湘兵团被共军围在黑山了。”

  “那这座大桥不就不用炸了吗?”

  鲍果听明白了,炸桥是为堵断廖耀湘退回沈阳的后路。

  “军统局有命令,这座大桥不能留给共军,我们就是来督促你炸桥的。”

  “卫总司令为廖兵团在辽河下游架设三道浮桥,都炸掉吗?”鲍世勋问。

  “那我们不管!这座大桥要炸,据说是蒋总统密令。”

  “没有毛局长的手令,我不炸!”

  “我是来传口头命令!”

  “口头命令算个屁!”

  “你违抗命令吗?”

  “我怕共军来诈称命令!”

  “我,从剿总来,非炸不可!下命令吧!”

  鲍果把手枪握紧了,他想要闯出屋去第一抢先打谁?他什么也不怕,他的整个身心被大铁桥占据了。从小时候妈妈就讲大辽河这座大铁桥是东北老百姓的命脉。在日本鬼子往关内运兵时,妈妈说过:如果你爸爸回来,他一定把这座大铁桥炸塌了,不能叫鬼子运抢运炮去屠杀中国人。现在东北要解放了,东北大量的物资要通过大铁桥运往关内,大铁桥要为人民服务。他想到这里真就有武侠小说中的侠客气概了,一脚踹开房门,将敌人开枪打死,誓死保卫大铁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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