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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杜聿明给鲍世勋斟酒说:“青年人要有爱国心,追求和平民主光明,驱逐黑暗,这是给社会上增加刺激。我认为这些在于我们的自卑。东北地区的安宁,就因为我们无能,政府接收一塌糊涂,军事上最近连打败仗,学生来喊一喊,对当高官的也是刺激嘛。”他又给鲍世勋续酒。

  鲍世勋没有劝杜聿明多喝,因为他刚动过手术,能陪陪他就够意思了。他看着眼前满杯酒说:“光亭,你还算挺开通。市面上各界人士对党国的希望一天比一天降落。接收造成的影响特大,军队搅民也很蝎虎。再这样下去,不堪收拾,会丢掉东北。共产党会来人情,他们政策得人心。”他拿起杯子抿口酒。

  “世勋, 你说什么蝎虎? 共产党怎么得人心?”杜聿明问得很恳切,又说,“东北这块地盘,我们插进腿来了,可惜没走好。”

  “蝎虎,是东北方言,就是很厉害的意思。”鲍世勋又喝口酒说,“共产党进到沈阳就维持治安,把日本人安全送走了。准许工商户开板营业。在农村搞土地分配,听说共军不住民宅,还挑水扫院子。”

  “这有几分刁买人心吧?”杜聿明接着又说,“我们还没站住脚跟,还谈不到施政方面的建树。军队不打则罢,要打则胜。像捅蜂子窝似的不行。”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扭动着腰,这给人的感觉是,他动手术耽误了军队战机。他往前一探身,夹起一块熊掌放在鲍世勋菜碟里,说,“这玩艺越嚼越有滋味。”

  这很明显,是预示大爪子熊把军政全搞坏了,他要从头收拾旧山河,首先要抓军队,要打个漂亮仗。鲍世勋没有说话,他真就夹着熊掌,脆生生地在嘴里嚼着。他心里在掂量杜聿明的讲话,好像过于自信了。他说:“最近他从外地学生当中,了解共军日益壮大,他们军队和政权结合很紧,没有扯皮的事,不像国军互相拆台。住在那里就祸害老百姓。”他借着酒劲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杜聿明在地毯上来回踱着步说:“世勋,你说东北目前这局面,这仗怎么打?”

  鲍世勋不喝了,推开酒杯,老习惯夹块面包片嚼着,屋里很肃静,过会儿说:“我觉得目前要思考的是该打不该打。”他离开桌子,坐在沙发里点起一支烟。

  “何谓该打不该打?”杜聿明凑近坐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鲍世勋看着杜聿明,他感到对方不是在昆仑关打起仗来暴跳如雷,挥动指挥刀冲在前边,也不是缅甸远征时那种血气方刚的气势。那时,连史迪威、罗卓英他都敢顶撞,深入到战区指挥真有横刀立马的架势。现在他居然能坐下来听取意见,可见他随着年龄,阅历老练了,不过他过于夸大自我的雄心未泯。于是讲了,抗战胜利后,全国人心所向和平、民主,东北十四年受奴役之若,可以说精神被扭曲了。本来东北人对国民政府知道的很少,感情相距很遥远,他们被抛给日寇十四年,这是谁之罪?对国民政府当时还有些正统观念,可是不久,国民党批准中苏条约,跟着苏联军队闯进东北,一些文武大员,连抢带夺地大劫(接)收,伤透了老百姓的心。眼下又要打内战,……

  杜聿明插问一句:“能称内战吗?”

  “那能叫出什么名堂来呢,同胞互相残杀。”鲍世勋摊开双手。

  “这能怨国府一方吗?”

  “从当时一切力量来比较,国府不先动手打,积极想打,不用说对方什么心理状态,他们不会先挑起来打。可是打起来,对方一点也不示弱,反而越打越强,最后是什么样结局呢?我推测不出来。但有一点很明确,胜者得民心,败者失民心。”

  “这就是你说的该打不该打吗?”

  “另一方面,站在党国的立场上,要打就亮出武松打虎的气魄,羞羞答答,占领东北想拿个八军来占领,太没头脑了。虽然没有陷入重围,但越打理越亏,怎么能征服民众和民心呢?”

  “依兄之言,是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了?”

  “难以收拾的局面。”

  “难在何处?”

  “丢掉了时机?”

  “从何而言?”

  “稳不住民心,定不住军心。”

  “从哪方面看?”

  “几处国军在战场上投向共军,他们发表的言论是弃暗投明。我担心会有更多的人走这条道路。”

  杜聿明眼里虽然暗淡了一下,可是还有一道强光冲刺着说:“听兄之言岂不没有救了吗”?

  鲍世勋把皱紧的眉毛突然展动一下说:“控制住军队,扩大战场该何等的难?”

  “我认为兵随将转。”

  “将要随着谁转呢?”

  “将要随着战争与命运转吧。”杜聿明脑子反映很快,他觉得还往下唠什么呢?于是说:“世勋,我虽然不是将帅之才,处在党国给我的位置和重任上,尽全力去打好东北这场战争。觉得我们不能意志衰退,我想要先打本溪,甚至同时要打下四平街。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鲍世勋有些茫然了,杜聿明的命运系在战争上。这次绝不同于抗日战争,这显然是场内战。自己参加抗战了,可谓出生入死,眼下回到生养自己的家乡,一切都看见了,一切都尝到了,是战争掌握他的命运。他自己不能掌握命运吗?杜聿明要在这场内战中掌握自己的命运?一个自负的人,往往被命运所掌握。因为跟蒋介石走,这么多年了,又获得什么了?老父亲被建军害死了,还没有见着儿子,老婆剩一条臂膀,还不认他这全尸体的男人,可谓家破人亡了。多亏筹备这座学校,和青年人在一起,给自己认识命运的勇气。他不管教学方面事务,不管训导方面的事情,只是找校舍、学生宿舍,交涉土地,工学院的试验场,文学院的历史文物搜集,整天滚到繁忙的事务里,在学生当中和教授当中交了不少朋友。罗鼎就是因为住房漏雨,他亲自看过,雇工修好的。这样学生和教授都管他叫鲍代办。这阵看杜聿明把他当近人,肯把作战方案吐露给他,这样他就不能不回答问题了。他说:“光亭,这阵子我是个大事务篓子,两耳不闻校外事。你我在战场上滚过,我不见外,也不说假话,这仗很难打,东北是国人众目瞪瞪之地,眼下全国和平谈判,成立三人小组,连外国人都参加了。为了和平停止战争。我们怎么打?谁打?谁就对内战负责,枪伸不出去,话说不出口。”他说到这里吸口大气。

  “世勋,你说的对,方才我们谈到战争与命运。我觉得战争是命运的较量,不管国家和个人的命运都是如此而矣。”杜聿明把茶桌上一只玻璃杯子,用手转得像朵白花儿,可见当时他的心该有多么慌乱。想到军人的命运是枪杆上的花朵。他停住杯子又说,“我的仗打胜了,共产党让步,就停止了战争,我们在和谈上话就好说多了。”他掠着眼皮看着对方,在征得同情。

  鲍世勋也轻轻掠下眼皮说:“我看和谈双方不在谁胜谁败上。我看是在诚意上,在重庆谈判时,国府军事实力是完全占上风的。可是签了字,大大小小的仗还在打。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谁敢预料胜败?打本溪,我看林彪不一定夺城,打四平他又不一定舍城。”

  “这怎么说?”杜聿明听着站起身来。

  “共军主要目的在于歼灭我们的有生力量。而共军可是越打越多。”

  “这怎么说?”

  “因为时间使共军越打越多。他们在边打边搞土地分配,保田保家,穷人都去争当共军。不是这样吗?

  “因此,我要夺得时间。”

  “你就是打下本溪和四平,共军也不会退到松花江以北,因为他们在那里建立了大片根据地。这你还不知道,共产党就是靠根据地才生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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