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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 远征

  1.飞赴缅甸初见史迪威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一周,1941年12月15日,我奉派带1部电台和有关人员,随中国驻缅甸军事代表侯腾少将及英国驻华武官丹尼斯少将等,由昆明飞赴缅甸。旋经驻缅英军总司令胡敦中将提出,并得到在昆明的军事委员会驻滇参谋团团长林蔚同意,派我组建缅甸华侨抗日志愿队,率其前往毛淡棉协助英军作战,并任英17师的联络参谋。

  1942年1月4日,日军第55师团率先越过泰缅边境来犯,缅甸华侨志愿队首当其冲,第3队队长陈庆生和第1队队长柯明华,率领所部先后于1月13、15、20日,分别在帕罗土、密沙、密亚华迪伏击日军,歼敌百余,创建了缅甸战场首战告捷和三战三捷的辉煌战绩。随后又在2月23日于锡当河(Sittaung River又称“西唐河”或“西当河”)勇救英军突出重围,受到英国的勋赏,谱写出华侨在抗日战争中毁家纾难、舍身报国、屡建卓绩的爱国史诗。尤其在缅甸战役中华侨的优异贡献,更受世人钦敬,曾荣获中英两国政府的褒奖。遗憾的是,这段史实却被遗忘了,这些“无名英雄”随着岁月的流逝鲜为人知,这使我不胜慨叹!

  3月1日,蒋介石来腊戍部署缅甸作战,我被紧急电召于当日清晨返回腊戍,向林蔚汇报“日军情况和英军在缅南作战经过与目前状况”。他随后就派我开车驰赴遮放接200师师长戴安澜来到腊戍晋见蒋介石。次日,又派我开车往返机场迎送前来晋见蒋介石的英军统帅韦维尔。经马丁少将向他介绍缅甸华侨志愿队勇救英军脱险的事迹,他在机场召见我,并盛赞“中国军人是好样的,他衷心感谢”。3日上午,蒋介石在其住处波特酒家楼上召见我,垂询缅甸英军的状况及其在缅南作战经过与得失,日军的实力和战法等,他问得很细,使原定30分钟的谈话延长到了110分钟方结束。

  紧跟着指派我为史迪威开车,随商震、林蔚、侯腾、董显光的车队来到腊戍机场,鱼贯而入,陆续开到机场指挥塔楼前停车,商震一行被请到楼内休息,我们几个随员和司机便在车旁聊天。当手表上的时针指向11时,我听见在机场北面包德温矿方向隐约有嗡嗡的机鸣声,我举目四望,发现晴空中有一黑点向我们这里移动,没隔多久,就看见了渐渐显大的飞机形状。我立即走进楼内向林蔚报告,他们就跟着出来也昂首向天空仰望。这时,一架银灰色双引擎飞机已飞临机场上空,盘旋一周后便徐徐降落。飞机刚刚停妥,地勤人员马上将舷梯靠上飞机舱门,舱门开启后,我看见一位面庞清癯、目光炯炯、架着金属框架眼镜,身着深绿色美式军服,上体微微前倾,酷似学者的将军,站在机舱门口,面带微笑,举手向欢迎他的人们致意后,即走下舷梯,这位将军便是美军史迪威三星中将。商震、林蔚、侯腾、董显光便急步来到舷梯旁,一一同史迪威热烈握手寒暄。他们当中只有林蔚同史迪威是首次见面,商震便向史迪威介绍林蔚与之相识。

  商震那胖乎乎脸上,此时正满堆笑容,紧挨着史迪威肩并肩地漫步前行,有说有笑,以致林蔚、侯腾、董显光无法插进去同史迪威攀谈,只得随行其后。当商震陪史迪威快走近停车场时,我望见侯腾忽然急步向前,挨近史迪威同他耳语后,他们停下脚步,侯腾随即向我招手。我会意地跑步前去,立正向他们敬礼,侯腾马上向史迪威作介绍说:“这位王楚英上尉原是林蔚将军的机要参谋,随我入缅后被派到毛淡棉英17师当联络参谋,刚从前线回来,由他为将军您开车。”

  史迪威在美国素有“醋性子乔”、“尖酸刻薄丘八”的诨号,他性情耿直,嫉恶如仇,观察敏锐却易生疑,语言尖刻且很幽默,对看不惯的人从来不加掩饰。此刻侯腾特地把我这个年仅19岁的上尉向他引见,安排给他开车,这种颇不寻常的举动,难免要引起敏感多疑的史迪威对我产生异样看法。果然我看见他原本就很严肃的脸上此时更显阴沉,他不但没有搭理我,而且板起面孔对我冷眼相视,操着华语用一种鄙夷讽刺的口吻问我:“你这位上尉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子弟,能有机会来缅甸当上了这份好差事?”

  我一听见史迪威这种露骨的挖苦语言,顿时感到我不但已被他误解,而且人格尊严受到侮辱蔑视,不禁怒火中烧,但为礼仪和军纪所迫,我只得强压胸中的愤激,木然肃立在他面前,对他的问话,一声不吭,怒目而视。在一旁的侯腾看见我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不动,横眉立目对着史迪威。他猜想一定是刚才史迪威那句“权贵子弟”的话刺伤了我,怕我年轻气盛,不知深浅,会做出唐突失礼的举动,便赶紧解释,说我“绝非权贵亲属,而是平民子弟”。并说我“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战士。14岁从军抗日,参加淞沪会战,在攻克罗店的战斗中当上排长接着又参加皖南游击和围彭泽、攻湖口、援瑞昌各地的战斗,先后打死日军片野中佐以下185人,被18军罗卓英军长称为‘不怕死、会打仗的娃娃排长’。曾得过云麾、忠勇等勋章。”

  侯腾接着用手指点我右额下一块伤痕对史迪威讲:“他这个伤痕是在瑞昌作战时,为救18军军长黄维被日军打伤的。”又说:“他组建的缅甸华侨抗日志愿队,在泰缅边境对日军打响了第一枪,并且是三战三捷,歼敌百余。2月23日,又在锡当河冲破日军包围圈,救助英17师突出日军的重围。昨日,韦维尔将军来此,夸奖他是好样的。所以,我才派他为您开车,以备您有所垂询。”

  史迪威凝神听着侯腾说话,同时用他那如炬的目光透过眼镜片对我仔细审视后,他那威严凛凛的面容才渐渐开朗,慢慢地露出了微笑。他随即向我伸出他那癯瘦却刚劲有力的手来同我紧紧地相握。这时,我虽然仍有余愠在怀,但为着中国抗日战争这件大事,同时也是为了不失礼,我也就恭恭敬敬地礼待这位美国将军。然而,我内心里,却仍然觉得史迪威适才对我的那种问话,真像是向我这个忌酸禁辣的人,硬灌下了一碗既酸且辣的“酸辣汤”,把我呛得难受已极,根本无法下咽。我为什么会如此反感呢?实缘因我的生活经历和性格。

  因家境清寒,又遇上1931年的洪水灾患,年仅8岁的我便被迫外出谋生,随母亲到九江“生命活水医院”(美国教会办的)做童工,护花养兔,从此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涯。1937年“七?七事变”时我正读高中,便参军抗日,遂养成了独立生活、自尊、自强、自爱的本性。因而对于那些得祖荫和权势支持而飞黄腾达的人,甚为鄙夷,羞与为伍。今次史迪威竟视我为权贵子弟,我岂能默认而不忿?史迪威也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后来我在他身边两年多的观察,发现他富有情感,虽较自信和固执,却又能从善如流,只要他弄清了事实真相,他会及时修正他的观念和做法的。当他听完侯腾的解释,知道我的确是一名打过仗的战士后,他立即改变对我的态度,不但主动同我握手,而且还拍着我的肩头,和颜悦色地对我说:“我的孩子呀!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会有那些传奇的战斗经历,我要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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