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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四十九

  你们这些宇联公司的董事似乎有个问题没能弄清楚:为什么在商业中很难找到真正的忠诚。你上一次听说某个职员将生命献给了公司是什么时候?或许你们的缺陷出于一个错误的假定,即你们认为可以命令人们进行思考或是合作。这是历史上一切组织,从宗教团体到总参谋部,失败的根源。总参谋部有一长串摧毁了自己国家的记录。至于宗教,我推荐你们读读托马斯·阿奎那①的著作。你们相信的都是什么样的谎言啊!人们想做好某件事情的动力必须发自内心最深处。只有人民,而不是商业机构或是管理链,才是伟大文明的推动力。每个文明都有赖于它所产生的个体的质量。如果你们以过度机构化、过度法制化的手段约束人民,压制了他们对伟大的渴望──他们便无法工作,他们的文明也终将崩溃。

  ──《写给宇联公司的信》来自传教士

  ***

  莱托渐渐从龟息状态中醒来。转变的过程很柔和,不是将一个状态与另一个状态截然分开,而是慢慢地从一个程度的清醒上升到另一个程度。

  ①托巴斯·阿奎那:1225─1274,意大利圣多米尼克教派僧侣,神学家和哲学家。经院哲学杰出代表,他将亚里士多德的方法应用于基督神学。他的名著是《神学大全》。

  他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力量回归到了他体内,他感觉到了帐篷内缺氧的空气中夹杂着阵阵馊味。如果他拒绝移动。他知道自己将永远地留在那张无边的网内,永远留在这个永恒的现在,与其他一切共存。这个前景诱惑着他。所谓的时空感只不过是宇宙在他心智上的投影。只要他愿意打破预知幻象的诱惑,勇敢地做出选择,或许可以改变不久以后的未来。

  但这个时刻要求的是哪一种类的勇敢的行动?

  龟息状态诱惑着他。莱托感到自己从龟息中归来。回到了现实宇宙,唯一的发现是两者完全相同。他想就此不动,维持着这个发现,但是生存需要他做出决定。他渴望着生命。

  他猛地伸出右手,朝他丢下静电压力器的方向摸去。他抓到了它,并翻了个身俯卧着,撕开帐篷的密封条。沙子沿着他的手臂滑落下来。在黑暗中,他一边呼吸着肮脏的空气,一边飞快地工作着,向上开挖出一条坡度很陡的隧道。在破除黑暗进入到新鲜空气之前,他向上挖了六倍于他身高的距离。最后,他从月光下的一座沙丘中破土而出,发现自己离沙丘顶部还有三分之一高度的距离。

  他头顶上方是二号月亮。它很快便越过了他,消失在沙丘后面。天空中的星星亮了起来,看上去如同一条小路旁闪闪发光的石头。莱托搜寻着流浪者星座,找到了它,然后让自己的目光跟随着亮闪闪的星座伸出的一只胳膊──那是南极星的所在。

  这就是你所在的这个该死的宇宙!他想。从近处看,它是个杂乱的世界,就像包围着他的沙子一样,一个变化中的世界,一个独特性无处不在的世界。从远处看,只能看到某些规律,正是这些规律模式诱惑着人们去相信永恒。

  但在永恒之中,我们可能会迷失方向。这让他想起了某段熟悉的弗瑞曼小曲中的警告:“在坦则奥福特迷失方向的人会失去生命。”规律能提供指引,但同样也会布下陷阱。人们必须牢记规律也在发生变化。

  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始行动。他沿着挖出的隧道滑下去,折迭好帐篷,重新整理好了弗瑞曼救生包。

  东方的地平在线出现了一抹酒红色。他背上救生包,爬上沙丘顶部,站在日出前寒冷的空气中,直到升起的太阳温暖了他的右脸颊。他眼眶上还戴着遮光板,以减弱阳光的刺激,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向沙漠示爱,而不是和它斗争。因此,他取下遮光板,把它放进救生包中。他想从集水管中喝口水,可只喝到了几滴水,倒是吸了一大口空气。

  他坐在沙地上,开始检查蒸馏服,最后查到脚踝泵。他们聪明地用一把锤子破坏了这个泵。他脱下蒸馏服,修好了它,但是损害已然发生?他体内的水份至少已经流失了一半。如果不是有蒸馏帐篷的保护……他回味着这件事,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幻象中看到它。这个事实告诉他,没有幻象的世界同样充满了危险。

  莱托开始行走在沙丘顶部,打破了此地的孤寂。他的目光游荡在沙漠上,寻找着地面的任何波动。沙丘星上,任何不寻常的现象都可能意味着香料或是沙虫的活动。但沙暴过后,沙漠上的一切都一模一样。于是他从救生包中取出鼓槌,把它插在沙地里,激活了它,让它呼唤躲在地底深处的夏胡露。随后他躲在一边,静静地等待着。

  等了很久才有一条沙虫过来了。他在看到它之前就听到了它的动静。他转身面对东方,那里传来大地颤动发出的沙沙声,连带着震动了空气。他等待着从沙地中冒出的血盆大口。沙虫从地底下钻了出来,裹挟着大量沙尘,遮挡了它的肋部。蜿蜒的灰色高墙飞快地越过莱托,他趁机插入矛钩,轻易地从侧面爬了上去。向上爬的过程中,他控制着沙虫拐了个大弯,向南而去。

  在矛钩的刺激下,沙虫加快了速度。风刮起他的长袍。他感到自己被风驱赶着,强大的气流推着他的腰。

  这条沙虫属于弗瑞曼人称之为“咆哮”的那一类。它频繁地把头扎到地底下,而尾部一直在推动着。这个动作造成了闷雷般的声音,而且使得它的部份身体离开沙地,形成了驼峰般的形状。这是一条速度很快的沙虫,尾部散发的热风吹过他的身体。风里充斥着氧化反应带有的酸味。

  随着沙虫不断向南方前进,莱托的思绪自由飘荡起来。他想把这次旅行看成自己获得新生的庆典,以此让自己忘却为了追求金色信道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中午过后不久,他注意到在他前进方向偏右的地方有个隆起。渐渐地,隆起变成了一个小山丘。

  现在,纳穆瑞……萨巴赫,咱们来瞧瞧你们的同胞会怎么对待我的出现,他想。这是他面前最微妙的一根线头,它的危险更多来自它的诱惑,而不是显而易见的威胁。

  山丘的景一直在变化。有一阵子,看上去彷佛是它在朝他走近,而不是他向着它前进。

  筋疲力尽的沙虫总想往左边去。莱托沿着它庞大的身体侧面向下滑了一段距离,随后又插下矛钩,让沙虫沿着一条直线前进。一阵浓郁的香料味道刺激着他的鼻孔,这是香料富矿的信号。他们经过一片到处在冒泡的鳞状沙地,沙地下刚刚经历了一场香料喷发。他稳稳地驾驭着沙虫越过那条矿脉。充满肉桂香气的微风追随了他们一阵子,直到莱托操纵沙虫进入另一条正对着山丘的航道。

  突然间,一道缤纷的色彩闪现在沙漠南部远处的地平在线:在空旷的大地上,一个人造物体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他拿出双筒望远镜,调整好焦距,看到了一架香料侦察机伸展的机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下面有一台大型香料机车,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大的蝶蛹。莱托放下望远镜,机车缩小成了一个小点。这也告诉他,那些香料猎手也会看到他──沙漠与天空之间的小黑点,弗瑞曼人把这看成有人在活动的迹象。他们显然已经看到了他,而且警觉起来。他们在等待。在沙漠中,弗瑞曼人总是互相猜疑,直到他们认出了新来者或是确定了新来者不会构成威胁。甚至在帝国文明之光的照耀下,他们仍然保持着半开化的状态。

  那就是能拯救我们的人,莱托想,那些野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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