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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二十二

  哦,卡拉丹的海洋,
  哦,莱托公爵的子民──
  莱托的堡垒沦陷了,
  永远沦陷了……

  ──摘自伊如兰公主的《穆哈迪之歌》

  ***

  保罗感到,过去的一切,今晚之前所有的经历,都变成了沙漏中翻腾流动的细沙。他双手抱膝坐在母亲身旁,躲在一个用布和塑料制成的小帐篷里。这是弗瑞曼人的蒸馏帐篷①,这顶帐篷和他们现在身上所穿的弗瑞曼式蒸馏服都是从扑翼机上那个包裹里拿出来的。

  ①一种小型的、折迭式的帐篷,由三层不同的微循环材料复合而成,可以从使用者的呼吸中回收水汽以供饮用。

  保罗心里一清二楚,知道是谁把沙漠救生包放在那里,又是谁给押送他们的扑翼机策划了航线。

  岳。

  叛徒医生直接把他们送到了邓肯·艾德荷手里。

  是艾德荷让他们藏在这里的,周围一圈全是高耸的峭壁,相当安全。保罗透过帐篷的透明观察窗口,凝视着外面月光笼罩下的山崖。

  保罗想:现在我成了公爵,却还是不得不像小孩一样藏起来。这个念头使他倍感屈辱。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么做是明智的。

  今晚,他的意识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对周围环境和所有突发事件的看法无比透彻,他只觉得信息不断涌入,想停都停不住;就他的认知能力而言,每增加一项新内容,他都可以立即做出冷静而精确的判断,分析形势、估算胜负的过程全都集中在潜意识层次里。这是门塔特技能,但又更胜于此。

  保罗回忆起刚刚那狂乱而绝望的一剎那:一架陌生的扑翼机冲破夜色,向他们直扑过来,就像沙漠中的巨鹰,两翼挟风,呼啸着掠过他们头顶。随即,保罗预料之中的事发生了。扑翼机一个急剎车,转身掠过一个沙脊,直扑正在狂奔的人影──他母亲和他自己。扑翼机掠过沙地,在他们面前滑行了一段距离,保罗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那股烧焦的硫磺似的气味。

  他知道,母亲转过身,本以为会受到哈肯尼雇佣军激光枪的扫射,却认出了艾德荷。他正从扑翼机敞开的舱门里倾出半个身子,冲他们大声叫道:“快!你们南边有沙虫!”

  但保罗在转身的同时就知道谁是那架扑翼机的飞行员了。根据飞行姿态、俯冲着陆的细节,他准确地判断出了究竟是谁坐在里面。这些线索如此之细微,就连他母亲都没注意到。

  帐篷里,坐在保罗对面的杰西卡动了动,说:“只有一种解释,岳的妻子落在哈肯尼人手里丁。他恨哈肯尼人!这一点我决不会看错。你读过他留下的字条。可他为什么又要把我们从大屠杀中解救出来呢?”

  保罗想:她怎么会直到现在才看出来,而且,对此次事件的认知如此浅薄。这个念头使他甚为震惊。当时,打开包裹,看见那张跟公爵玺戒放在一起的字条后,他读着字条,当时便猜到了事实真相。

  “不用试图原谅我。”岳是这样写的,“我并不想乞求你们的原谅。我的心理负担已经够重的了。我要做的已经做了。我并没有恶意,也不指望别人理解。是我自己决定要进行一次泰哈迪式的检验①,这也是对我的最后考验。我把亚崔迪公爵的玺戒交给你们,希望以此证明我在此写下的内容全是真的。你们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公爵应该已经去世了。我向你们保证他不是单独一个人赴死的,我们大家共同憎恨的敌人将是他的陪葬。希望这能使你们略感安慰。”

  ①由生死来检验真伪的终极测试。如果无法通过测试就会立即死亡或被毁灭。

  字条上没留姓名,也没有记号,但那熟悉的笔迹不会有错──是岳写的。

  想起那封信,保罗再一次体验到当时的锥心之痛。那种感觉既强烈又陌生,似乎发生在他新产生的门塔特意识之外。他读到父亲已死的句子,心中明白这些话全是真的,但却感到这只不过是他需要记入大脑的另一份数据,跟其他信息没什么差别。

  我爱我父亲。保罗想,他知道这是真话。我应该哀悼他,应该有感觉才是。但他却毫无感觉,只有一点:这是一条重要信息。与其他信息一样,都是信息。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还在增强印象,作出推断,并加以分析。

  保罗又想起哈莱克说的话:“只要需要,你就得战斗──不管你是什么心情!心情这玩艺只适合做做爱、放放牛或弹弹九弦巴喱斯琴什么的,跟战斗毫不相干。”

  保罗想:也许这就是原因。以后再哀悼我父亲吧……等我有时间以后。

  这个全新的、冷酷的自我没有丝毫停止生长的迹象。保罗知道,这种新意识仅仅是个开始,以后还会越来越强烈。在接受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的考验时,他第一次体验到那可怕的使命感,如今,这感觉正渗入他的全身。他的右手悸动着,隐隐作痛──当时的痛楚仍然记忆犹新。

  他们所说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就是这么回事吗?保罗猜想道。

  “有那么一阵子,我以为哈瓦特又搞错了。”杰西卡说,“我以为,或许岳不是苏克医生。”

  “无论我们以前怎么看他,都没看走眼,他还是他……只是,多了些变化。”保罗说。他心想:在认清事实方面,她怎么会如此迟钝呢?他接着又说,“如果艾德荷找不到凯恩斯,我们就──”

  “他并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她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

  她听出了那种钢铁一般的语气,那种发号施令的感觉。杰西卡愣了一下,瞪着黑暗中保罗那灰色的影子。他坐在透明的观察窗口前,背后是月光辉映的山崖,从帐篷的这边望过去,形成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

  “你父亲的部下里一定还有其他人逃出来,”杰西卡说,“我们必须把他们聚集起来,找……”

  “我们要依靠自己。”他说,“我们首先要关心的是家族的原子武器。必须在哈肯尼人找到它们之前把这些武器搞到手。”

  “他们不太可能找到,”她说,“武器藏得很隐秘。”

  “不能有半点侥幸心理。”保罗说。

  而杰西卡却在想:他想利用原子武器勒索他们,威胁说要毁掉整个星球和香料──这就是他打的小算盘。但是,到那时,他唯一的指望就只有逃出去隐姓埋名、流亡异乡了。

  母亲的话激起了保罗的另一重心事:身为公爵,对自己一夜之间丧失人民的忧虑。保罗心想:人民才是一个大家族真正的力量所在。他记起离开卡拉丹之前哈瓦特所说的话:“与朋友分别才令人伤心,地方不过就是个地方。”

  “他们动用了萨督卡军团,”杰西卡说,“我们必须等萨督卡撤走之后再开始行动。”

  “他们认为我们夹在沙漠与萨督卡之间,迟早会完蛋的。”保罗说,“他们不打算留下任何一个亚崔迪人──要把我们斩尽杀绝。别指望我们的人能逃出来。”

  “他们不可能一直冒这个风险,皇上那边随时可能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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