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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老妇人说,“咱们来回顾一下你做过的那些梦吧。”

  “你想问什么?”

  “你每晚都做梦吗?”

  “并非所有的梦都值得记住。我可以记住每一个梦,但有些值得记,有些不值得。”

  “你怎么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我就是知道。”

  老妇人瞥了一下杰西卡,又把目光转回保罗身上:“你昨晚做过什么梦?值得记住吗?”

  “是的,”保罗闭上双眼,“我梦见一个洞穴……还有水……那里还有一个女孩──她很瘦,长着一双大眼睛。她的眼睛全部是蓝色,没有一点眼白。我跟她说话,把你的事告诉她。我告诉她,我在卡拉丹看见了圣母。”保罗睁开眼睛。

  “你告诉那个陌生女孩,说你见过我,那你昨晚告诉她的岂不是今天发生的这些事?”

  保罗想了想,然后说:“对。我告诉她你来了,而且在我身上留下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印记。”

  “不可思议的印记。”老妇人吸了一口气,向杰西卡投去一瞥,接着又把注意力转向保罗,“现在,老实告诉我,你在梦里看到的事是否经常会真的发生?一如你梦中所见?”

  “是的。我以前也梦见过那女孩。”

  “哦?你认识她?”

  “我会认识她的。”

  “给我讲讲她。”

  保罗又闭上眼睛,“我们在岩石丛中某个很小的隐蔽处。已经快天黑了,但还是很热。从石缝间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沙丘。我们在……在等待……好像是要等着与一些人汇合。她害怕了,但竭力掩饰,而我却很兴奋。然后她说:‘给我讲讲你家乡的水吧,友索。’”保罗睁开眼,“很奇怪,我的家乡在卡拉丹,我从没听说有哪个星球叫友索。”

  “还梦见别的什么了吗?”杰西卡迅速问道。

  “是的。或许她是管我叫友索,”保罗说,“我也是刚想到的。”他再次闭上眼睛,“她让我给她讲水的故事。于是我握着她的手,说要给她念一首诗,然后我就开始背诗。但我还得不时向她解释诗中的语句──像海滩、浪花、海草和海鸥什么的。”

  “什么诗?”圣母问。

  保罗睁开眼睛:“葛尼·哈莱克写的那些伤感小诗中的一首。”

  保罗身后的杰西卡背诵起来:

  还记得海滩上的篝火
  那带着咸味的轻烟。
  松林里阴翳连绵,
  屹然矗立的林木,
  全都那么坚挺,整洁。
  海鸥栖息在悬崖之巅,
  在绿波中洒下白影点点。
  松林中吹来一阵清风,
  引得松涛摇曳;
  海鸥展开双翼,振翅高飞,
  它们高声尖叫,
  任那连串的鸣音充斥在空中,不断蔓延。
  我听到了风声,
  听它从海滩上呼啸而过,一路向前。
  还有那拍岸的浪花,
  轰轰而来,滚滚而去,从不留连。
  我也看见了那篝火,
  已慢慢把海草烤干,
  空气中弥漫着的,
  四处是轻烟。

  “就是这首。”保罗说。

  老妇人紧盯着保罗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年轻人,身为比·吉斯特的学监,我一直在寻找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那个能够真正成为我们中一员的男性。你母亲从你身上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她是以母亲的眼光做出这个判断的。如今,我也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仅此而已。”

  她沉默起来,保罗知道她想让自己先开口,但终于还是决定等她先说。

  过了一会儿,她说:“那么,就当你是吧。你有潜力,这一点我承认。”

  “我可以走了吗?”保罗问。

  “你不想听圣母给你讲讲科维扎基·哈得那奇的事吗?”杰西卡问。

  “她说过,那些试过的人都为此送了命。”

  “但我可以帮你,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让你了解他们为什么会失败。”圣母说。

  说什么线索,保罗想,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可嘴上却说:“那就提供吧。”

  “然后让我的线索见鬼去?”她嘲弄地冲他笑了笑,苍老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很好,‘服从者方能统治’。”

  保罗感到很惊讶:如此郑重的口气,说的却是最基本的概念。难道她以为母亲什么也没教他吗?

  “这就是线索?”他问道。

  “我们在这儿不是要争个高下,也不要纠缠于字句。”老妇人说,“柳枝顺从风意才能根深叶茂,有朝一日密集成林,形成一堵挡风墙。这就是柳树的使命。”

  保罗盯着她。她在说使命,这个词使他为之一震,他再次感觉到自己肩负的可怕的使命。他突然生起圣母的气来:发昏的老巫婆,满嘴陈词滥调。

  “你觉得我有可能成为那个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说,“你说的是我,但只字不提怎样才能帮助我父亲。我听过你跟我母亲说的话。你说话的样子好像我父亲已经死了似的。哼,他还没死呢。”

  “如果还能为他做些什么的话,我们早就做了。”老妇人喝道,“也许我们可以拯救你。没多大把握,但总有这种可能性。至于你父亲,他已经完了。等你学会面对这一现实的时候,你才算真正上了一堂比·吉斯特式的课。”

  保罗看得出这些话对他母亲的震动有多大。他瞪着这老妇人,她怎么能这么说他的父亲?是什么使她如此自信?愤恨的怨气在他心头蒸腾着。

  圣母看着杰西卡:“你已经照我们的方式训练他很久了──我看得出他受训的迹象。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干。去他的清规戒律吧。”

  杰西卡点点头。

  “但现在,我必须提醒你,”老妇人说,“最好别管训练的常规了,现在没时间循序渐进。若想自保,他就需要魔音大法。在这方面他已经有了个良好的开端,但我们都知道,他还需要接受更多的训练,太多了……而且必须尽快完成。”她走近保罗,俯视着他,“再见,年轻人。我希望你能成功。但即使你失败了──唔,我们还是会成功的。”

  她再次望向杰西卡,两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随后,老妇人穿过房间,长袍拖在地上,沙沙作响,却再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这个房间和它的主人已经从她的思想中清除出去了。

  但杰西卡在圣母转身的一瞬间看见了她的脸,干枯的脸颊上竟有点点泪光。那眼泪比今天她们之间所说过的任何话、做过的任何事都更令人灰心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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