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科幻小说 > 海柏利昂2 | 上页 下页


  ◇第一部

  §1

  舰队出征那天,也就是我们所知道的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应邀去参加一场宴会。那天夜里,在整个万星网的一百五十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宴会,可是这个却是唯一重要的宴会。

  我以数据圈传送了应邀出席的回信,检查了一下,确定我最好的一件正式礼服上装很干净。从容地洗过澡,刮了胡子,很仔细地把衣服穿好,再用邀请卡芯片上只能使用一次的传输器,在预定的时间由希望星传送到天仑五中心。

  在天仑五的这个半球上,现在正是黄昏时候,暗而多彩的光照着鹿园的丘陵和山谷,远在南边的行政大楼那座灰色高塔,种植在特瑟士河两岸的杨柳和鲜艳的火蕨,还有政府大厦本身的白色廊柱。成千的宾客来到,但安全人员一一接待我们每个人,检查我们的邀请卡密码,比对我们的DNA,再以优雅的手势告诉我们酒和自助餐所在的方向。

  “约瑟夫·席维伦①先生吗?”警卫很有礼貌地确认着。

  ①约瑟夫·席维伦(Joseph Severn,1793─1879):英国画家,生于伦敦,曾入皇家学院,一八一九年曾展出油画作品,崭露头角。翌年即获金牌奖及三年国外进修资格,与诗人好友济慈前往意大利,在济慈于一八二一年去世之前,始终加以照顾,一八六一至一八七二年担任英国驻罗马领事。传世名画甚多,亦擅长肖像画,曾绘制多帧济慈画像。后卒于罗马,葬在新教徒墓园济慈墓侧。

  “是的,”我说谎道。那现在是我的姓名,可是并不是我的真正身分。

  “葛莱史东总裁今晚稍后还是要和你见面。等她有空见你的时候会通知你。”

  “很好。”

  “如果你在目前安排好的饮食和娱乐之外,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只要大声说出来,地面控制中心就会想办法提供。”

  我点了点头,离开了那个警卫。我还没走上十来步,他已经转向另一个刚在终站站台下车的客人。

  由我在一座矮丘上的有利位置看过去,能看到成千的宾客在几百亩大的平整草坪上走来走去,有些在修剪过的林子里散步。在我所站的这一条草地上方,就是宽大道路已被河岸边树荫遮没的几座规整式花园,再过去则是矗立的政府大厦。乐队正在远处露台上演奏,隐藏的扩音器把声音带到鹿园最远的角落。绵延不断地一长串电磁车由高高上方的一道传送门盘旋而下。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一直望着那些衣着光鲜的乘客,由靠近行人专用道末端站台边他们的私家交通工具中下来。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种飞行器,夕阳余晖照射着的不只是标准型的维肯、艾帝兹和苏马索士等品牌的车外壳,也照着华美俗丽的飞行驳船甲板,以及在元地球还存在时曾风行过的古董浮掠机的金属机身。

  我走下那道长长的缓坡,到了特瑟士河,经过了有各式各样舟筏在下客的码头,特瑟士河是唯一流经万星网的大河,从永恒的传送门口流过两百多个世界和月球,而住在两岸的全都是霸联最富有的人,由河上的舟船就可以看得出来:武装的巨大巡洋舰,张着布帆的帆船、五层的驳船。很多都看得出配备有升空的装置。也有精巧的船屋,显然配有他们自用的传送门;一些由茂宜─圣约星的海洋输入的小浮岛;圣迁时期前的运动型快艇和潜艇;几辆由文艺复兴星系来的手工打造水上电磁车,以及几辆现代的任我行游艇,外形都被封闭力场无缝的卵形反光表面所遮蔽。

  由这些船只上下来的客人,其华丽程度和他们的舟船相比也毫不逊色。个人风格从圣迁时期前的保守晚礼服,穿在显然未受过波森延寿疗程的身体上,到本周天仑五最流行的时装,穿在由万星网最著名的生物创作家所塑造的身体上。然后我继续向前走,在一张长桌前停了一下,在盘子里装满烤牛肉、色拉、天墨鱼排、巴瓦娣星系的咖哩,还有刚烤好的面包。

  等我找到一个靠近花园的位子坐下时,最后的夕阳余晖已褪成暮色,星星也都出来了。附近城市和行政大楼的灯光为了今晚观赏舰队而转暗,天仑五中心的夜空这数百年来还没有这样清朗过。

  我附近一个女人看了我一眼,微笑道:“我相信我们以前见过。”

  我也笑了笑,确信我们并没有见过。她很漂亮,年纪大约长我一倍,以标准时间来计算,差不多五十好几。多亏有钱和波森延寿疗法,看起来比我的二十六岁还年轻。她的皮肤光滑到看似透明,头发梳了个朝天髻,在袍子的重点式遮掩下,完美无瑕的胸部若隐若现。眼光则冷酷无情。

  “也许见过吧,”我说:“虽然看来不大可能。我的名字叫约瑟夫·席维伦。”

  “对了,”她说:“你是个画家!”

  我不是个画家,我以前是……曾经是……一个诗人。可是一年前我真正人格死亡再生后所有的席维伦这个身分,表明我是个画家。这列在我的万事议会网络档案之中。

  “我就记得嘛。”那位女士笑道。她说的是谎话。她刚刚使用了植入的昂贵通讯记录器由数据圈上取得数据。

  我不需要“取用”……这个词虽然古老,我却觉得这是个拙劣而多余的字眼而不屑一用。我只要想象我闭上了眼睛,就会在数据圈里面,穿过万事网络的表面拦截,在一波波表层数据中游走,顺着她取用资料操纵缆闪亮的纤维,深入到暗黑底层“保密”数据流里。

  “我的名字叫黛安娜·费洛梅尔。”她说:“我先生是天龙座七号星区运输官。”

  我点了点头,握住她伸出的手。她并没有说起她的丈夫在得到政界提拔把他升官到天龙座来之前,只是天堂之门模具工会的打手头子……也没说她的名字以前叫作狄妮·特兹,原先是中坑荒原妓院的娼妓和小酒馆的酒女,专门侍候那些输气管工人……没提到她两度因为滥用“逆时针”被捕,第二次还严重地打伤了一位中途之家的医护人员……更没说她九岁那年下毒想杀了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因为他威胁说要告诉她继父,她和一个泥原的矿工来往的事……

  “幸会,费洛梅尔夫人,”我说。她的手很暖和。而她握住我的手好一会才放开。

  “好令人兴奋是吧?”她喘息着道。

  “什么事?”

  她大大地挥了下手,把夜色,刚亮起的光球,花园和人群全包括在内。“啊,这场宴会,这次战争,所有的一切。”她说。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尝了口烤牛肉。牛肉烤得很生,相当好吃,但带着卢瑟斯星系复制牛的咸味。墨鱼好像是真的,侍者端来香槟,我喝了一口,那酒是次品,在元地球死了之后,上品的葡萄酒、苏格兰威士忌和咖啡,是三样再也找不到的好东西。“你认为这场战争有必要吗?”我问道。

  “当然有必要啦,”黛安娜·费洛梅尔张开了嘴,可是答话的却是她的先生。他从后面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我们正在用餐的人造木上。他个子很大,至少比我高了一呎半。可是话说回来,我是个矮个子,我记得我以前曾经写过一首诗来嘲笑我自己:“……约翰·济慈,身高五呎。”虽然我身高其实是五呎一吋,只比当年拿破仑和威灵顿②还活着时,一般人平均五呎六吋的身高稍矮一点点。现在却因为平均身高从六呎到将近七呎,而显得矮得可笑了。我显然没有那种男子气概或体型来宣称自己原先是从一个有高度重力的世界来的,所以在所有的人眼里,我就是个矮子。(我以上的思考里用的是我所想的计量单位……自从我重生于万星网之后,在各种精神和思想上的改变之中,使用公制是最困难的事,有时我根本拒绝尝试使用。)

  ②威灵顿(Duke of Wellington):英国陆军元帅,后来成为英国首相,以一八一五年滑铁卢之役中指导英普联军击败拿破仑而闻名。

  “这场战争为什么会有必要呢?”我问赫墨德·费洛梅尔,黛安娜的丈夫。

  “因为他们就他妈的要打嘛。”那大个子男人咆哮道。他是个会咬牙切齿的男人,几乎没有脖子,而一脸青青的胡根,明显地表示出他使用了脱毛剂、剎刀和刮胡刀。他的两手又比我的手大一半,比我的手有力好几倍。

  “原来如此。”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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