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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就是没有啊,真糟。”我看看校舍那边。正是上课时间,可以听见朗朗读书声。廊上偶尔有一二同伴们在走动。

  “我们也去走走。带了书吗?我也去拿本书来,说不定能找到一个地方看看的。”

  我们并肩朝校舍走去。中央横排的一栋教室都是砖造的房子,共有八间,对面的与我们这一翼对称的一翼是杂木造的,也有六间。我们沿砖造教室的走廊徐徐移步。过了六年甲乙丙三班,然后是事务室。在事务室前廊上,我们看到一个同伴在里头坐着,跟两三位教员模样的人在闲谈。那是被分配在指挥班的施建祥。

  施也是个高个子,微胖,嘴唇厚厚的。我记得他以前在校时是在十班,跟我们很少接触,不过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圆滑老到,长于世故的人。他看见我和陈了,从事务室里喊了一声:“喂,悲多芬,陈桑,进来坐坐啊。”

  我跟陈面面相觑了一下。贝是流传不很广的我的绰号。

  “进来吧,不要客气啊。”施又喊。

  我不大想进去,我并不太喜欢施这个人;去跟那些陌生的先生们打交道,对我也不是件很有兴趣的事,可是在这情形下,不进去也未免太那个了。我向陈使了个眼色,他的想法似乎跟我差不多,扮了个“怎么办?”的神色,我点点头,他也点点头,于是我们就进去了。

  事务室似乎原来也是一个教室,里头摆满办公桌,有七八位先生在里头——后来我才晓得,这所学校因为把教室借给了我们五间,所以低年级实施二部制教学,因此才会在上课时间还有那么多教员空着。

  施建祥看见我们进去,立刻显出高兴的神色起身迎过来,几乎要牵住我的手一般地说:“来来,到这边,一点也不用客气,我介绍你认识一位音乐家,你的同道,不是吗?”

  “唉唉,你别太那个啊,叫我下不了台,那就糟了。”

  “不是啊,真是。这位就是青山先生了,本校的音乐家。这位是我的战友陆桑,绰号悲多芬,这位是陈桑。”

  我只得向那位戴着眼镜,剃光头,中等身材,很瘦很苍老的中年人鞠了个躬,说一句客气话;陈则仅跟我一起行了个礼,没说什么。这位青山先生看来是很老实很厚道的内地人,客客气气地让了位子。

  “青山先生,”施又说:“这位悲多芬能弹一手好钢琴,我看一定能和先生谈得来的。”

  “不不,”我忙阻止施道:“你别了好吗?请先生不要信他,我根本就不会。”

  “哪儿的话。”青山说:“陆桑不用太客气了,几时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见识见识的。”

  “唉,我真不会,我怎敢……”

  “悲多芬!”施又插了一口:“你真不像个男子汉哪。这样这样(施双手比划着交叉弹琴的手势),当嗒朗,当朗郎……怎样?现在就来一曲吧。”

  “真是开玩笑。”我苦笑了一下。

  “啊,施桑。”这时,有一挥高昂的女人声音插进来说:“就是这位哟?你以前说的。”

  话还没完,说的人已站到我身边,侧着头看我。我发现是一位中年女先生,也闻到一股微微的脂粉味。

  “是是,就是这位,陆桑,也叫悲多芬,另一位是陈桑。怎样,两个都是翩翩美青年,不是吗?”施说。

  “啊,真是,一点也不错,嘻嘻……我是江,以后请多多指教啊!”她满脸浮着笑,说着深深地鞠了个躬。

  “她是瑞华先生,江氏瑞华先生。”施补上一句。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简直没有我插嘴的时候,我只有张皇无措地鞠躬。

  “什么时候让我拜听你的弹奏吧。”女先生说。

  “不,我怎么会呢?请别听他胡说八道。”

  我真招架不住了,觉得很拘束,很不自在。陈英杰平时算得上雄辩的,可是此刻竟也说不出什么。我多么希望他能适时地找出什么话头,打开这叫人窒息的场面。

  “真谦逊哪。这位陈桑也喜欢弹琴吗?”她把话锋转向陈,这倒使我舒了一口气。

  “我?我是个音痴,多雷米的多都不懂呢。”陈说。

  我发现到陈倒很自然的样子,话还讲得满幽默。

  “他是我们间的学者,运动家,是一位万能选手呢。剑道、柔道、游泳、陆上(即田径)样样都来。”施又插了一口。

  “施桑,够了,等会露了马脚,可叫我下不了台呢。你们谈吧。我们失礼啦。”

  陈说着就站起来,到底陈比我强啊,我想着也起身。

  “啊,这么快。”江先生发出了女高音嚷。

  “不敢多打扰了。”陈说。

  “啊,陆桑和陈桑。”青山先生说:“以后请常常来坐,不要客气的。”

  “谢谢。”

  “还有,陆桑如果要弹钢琴,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没有上课的时候,不客气地进去弹吧。钢琴就在隔壁六丙教室,请千万不用客气。乐谱我也有一些的。”

  我和陈连声说谢退出来。

  走到走廊上,心里的重压倏然消失,不禁深深松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会这样不善交际呢?人家都那么好意,跟那些人打交道,虽然不见得会有什么好处,但至少没有害处的。我算是在社会上打过一个滚的了,怎么会这样差劲呢?我兀自寻思着。

  那条走廊已到了尽头,左向一弯,就是另外一栋形成两翼之一的校舍。我记得最末端的那一间,就是不久前我在卫兵勤务完后的半天休息时,瞥了一眼的女先生李氏素月的教室。此刻,她一定也在上课吧。我想走向那边,再看她一眼,却有一种声音在告诉我,还是别去吧,徒增烦恼而已。我真不晓得怎么会有这样的意念,可是我竟不自觉地听从了它,不拐弯而笔直向前走去。陈英杰也毫未显出犹疑的样子,跟我并肩向前走。我猜,这一定是因为前面我们几乎没有机会到过,而左边那一栋却是我们营舍的对面,经常都在眼前,到圳边去时也从那附近通过,所以一点也不新奇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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