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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十四

  五月已到了下旬。

  志骧成了鸡飞、竹头角一带相当出色的钓鲇人。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只因经常有达其司在身边指点他,再就是由于他有高超的泳技,强壮的体力。

  鲇鱼越大越精明,体力也越大,所以多半在溪心嬉游,并且水流越急的地方,鱼就越大,要钓着大鱼,就必须在激流里,还要靠强壮的体力与不怕失足被冲流下去的胆量、泳技。这些都是志骧所不虞匮乏的。因此,达其司能在哪儿钓,志骧也能在哪儿钓。两人经常都是一在上一在下,相距四五十公尺的地方垂钓。

  往往激流滔滔,没有人敢去试试身手的地方,他们总是形影不离地,让奔腾的水流在及胸的地方冲刷而过,面不改色地钓。

  水多半那么清澈,天也蓝得彷佛就要滴下来似的。太阳光把志骧很快地就烤炙成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志骧已深深地爱上了这样的活儿。不错,太痛快了,太好玩了,这种滋味,只有住在这深山里的人才能体会到。

  看!那就是志骧。一顶笠仔,上身赤裸着,溪水超过了肚脐,一竿在手。如果你看着他,有时一不小心出神了,会以为他是在溪里破浪前进!

  又有一尾鲇鱼上钩了。把钓竿扳直,跟鱼互拉了那么几秒钟。竿尾弯着,激烈地抖动,然后是倏地弹回,两尾银光灿然的鱼飞跃而起,箭一般地射入他手上的网里。他不动声色,替牠拆下了鱼钩,拉过来鱼筒,打开,把鱼放进去,然后又握起钓竿,让鱼媒迅速地游入溪心。

  忽地,志骧的钓竿给拉弯了。他赶忙竖起了竿,竿已弯成一百度以上的弯。哎呀,志骧动了!是被拖着往下游移步了。钓竿一下一下地往水上点。那么强劲的力量,几乎使志骧的脚步不稳。脚上穿着草鞋,那是防止在满是溜苔的石头上滑溜的重要装备。这时,他必须保持身体的平衡,鱼在拉,激流在冲,志骧的力气受到了考验。他在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鲇鱼呢?那是不可能的!那么是什么呢?是鱼,这一点是错不了,可是他没法弄懂到底是什么鱼。

  他希望达其司能适时给他一个忠告,因为这种情况他从未遇到过。可是达其司在上游五六十公尺处。水声这么大,叫也未必听得见。当然,他是不愿叫的。对!大不了损失钓竿、钓线、钓钩,加上鱼媒。还是自己来试试吧,他想。

  他一步步地被拖往下游。他不能硬拉,因为他的钓具不是钓大鱼的,钓竿与钓线都可能断。不过他尽可能地往岸边移去。水总算浅了些,只到大腿了。他已有了自信制服这家伙,只要竿与线不断。达其司曾告诉他,绳容易受伤,如果有小小的伤,紧急时可能断。这是最可虑的一点。至于钓竿,还是新的,靱力弹力都足,不会有问题。

  水到膝头了,他已能举起脚来跑,手上的拉力似乎也降低了些。好家伙,有点累了吧。还是乖乖就范吧,反正你逃不过我陆志骧手心的。

  他终于能看到在水里猛然挣扎的大鱼了。好大。比起小巧的鲇鱼,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呢。他站住了,伸出左手,抓住了钓绳,缓缓地拖过来,然后交到右手里与钓竿一起握住,取过来腰上的手网,悄悄地从水里舀。抓住了!

  “哇!不得了啊!”

  “竹篙头!”

  “有两斤重吧!”

  志骧这才明白自己来到离岸只有一丈远,两岸边正有六个人在看着他嚷呢。都是熟悉的钓鱼朋友,达其司也在其中。他更吃惊地发现,志流也在那里。

  “李桑,干上啦!”达其司喊。

  “骧哥,真了不起!”志流也叫了一声。

  鱼媒的钩,钩住了竹篙头的嘴边。那尖实的嘴,大大的嘴巴,胖胖的纺锤形身子,长有四十多公分。真是漂亮的一条鱼。他没想到会钓着这样的,又是这么大的,他高兴得心脏还在跳个没完呢。他当下就决定,志流来了,他走时就让他给带回去吧。

  达其司拿来了一根绳子,一端绑上一小截竹子,绳子从鱼腮穿过嘴,这样就可以放在溪里不让牠跑掉,而且不会死去。

  大家散去了,达其司也回到溪里,志骧与志流便在溪边各拣了石头坐了下来。志流告诉志骧,他刚从一次青年动员回来。这次也是到外地去奉公的,到了一个叫六块厝的地方建机场,做了二十天的苦工,弄得一身疲累。回来后打算休息两三天才上林场。今天是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了,想看看志骧,一方面也要打听打听今年鲇鱼钓的情形。如果鱼多,他也打算近日来钓钓。过去每年到了鲇钓解禁期,他也多半会来那么三五天,当然也都是住在姑母家,钓上几天鱼才回去。现在志骧也在钓鱼了,以后他如果来钓,便可以有个好伴,这使志流感到很高兴。

  据志流说,这些日子来家里附近已差不多看不到“可疑”的人物了。他们好像不再对九曲坑的陆家感到兴趣。看样子,他们已心灰意冷了。不过对于这一点,志骧是不抱持乐观的。他要志流仍然小心,保持警觉千万不可大意。他知道像桂木警部那种家伙,执拗又凶狠,非达目的不肯罢休。因此,他很可能依然躲在什么地方,虎视眈眈地等待猎物露出破绽,那时他就会忽然出现,攫住猎物。

  这时太阳已过了中天,早已到了午饭的时间。志流要志骧一起回去姑母家吃午饭,可是那要往下游走到枕头山尾,从那儿的浅滩涉水过河,需时四十分钟以上。志骧希望能从那儿泅过溪,可是志流不会泅怎么办呢?而且志骧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去姑母家露脸,于是他们只好两人分吃一只便当了。

  他们边吃边谈。

  “骧哥,这饭是你自己煮的吗?”

  “是啊。”

  “没想到你饭也煮得这么好。”

  “是肚子饿,什么都觉得好吃吧。”

  “不管怎么饿,饭太硬或太糊,总可以吃出来的。我真喜欢这种软硬刚刚好的饭。骧哥,看来你好像过得很快活。”

  “你觉得是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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