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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潭里不危险吗?”

  “我知道哪里危险哪里不危险。”

  “太好啦。我也真想泅泅。”

  “你会?”

  “当然会啊。”

  “平地人很少泅水的。”

  “不一定。”

  “你能泅过去吗?”他指了指对岸。

  “没问题吧。达其司,啊,我叫你达其司好不好?”

  “好。”

  “我想请你教我钩鲈鳗。我也会潜水的。”

  “当然好。”

  “还有钓鲇鱼。”

  “可以。不过要再过两天才可以钓。”

  “你给我准备一付用具好不好?钓竿,钓绳子,还要什么?”

  “鱼筒和草鞋,你没有吧?”

  “全部要。”志骧搜出了一张十元钞票伸向他。

  “不要这么多的。只有钓绳要买,一丈三角半,两份,有五丈够了,两块钱就有余了。”

  “不,钓竿、鱼筒、草鞋也都要算进去。”

  “那是我自己会做的,为什么要钱?”

  “就算我请你做吧。收下收下。”

  “也不要这么多。我不能收。”

  “我没有零钱。”

  “下次好了。我们后天开始钓,那时我帮你准备好一切。你拿两元来。多了我不要。”

  志骧还问了达其司许多话,知道了如下事实:他家里一共六个人,父母之外有一弟二妹,还在蕃童教育所【注:日据时在山地设的教育机构。】,教育所在“竹头角”走路要半小时多一点,念了三年就毕业了。教师都是巡查,渡边也是校长先生。他家耕几块田,田里的活儿多半由母亲和妹妹做,他和父亲不是打猎就是抓鱼。他钩到的最大鲈鳗是一只十二斤重的,一斤三角,卖到了四元多。鲇鱼他一天多的时候可以钓到五六斤,一斤有六角多;好时有七角多;不过交易所收购的价钱只有三角半左右,所以他有时也卖给一起钓的平地人。这是秘密的,不能让交易所的人知道。为了这,他总要把钓到的一半留着,拿到交易所去。还好,交易所也嫌麻烦,因为鱼儿会坏掉,不容易处理的。

  志骧记得秀吉曾告诉过他,鲇鱼最贵时可以卖到八角多,可见这位纯朴的山地青年以及他的族人们,经常都在受着剥削。尤其那所什么蕃产交易所,简直就是吸吮山地人膏血的剥削机构。

  然而,纵使如此,他们靠这些渔猎,着实也有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与做料仔的人们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志骧非常高兴能交到这样一位朋友,确实地,到他们分手时,志骧已认定他是可亲可爱可信赖的朋友了。而且钩鳗鱼和钓鲇鱼,也非常吸引住了他,等不及要试一试了。

  过了两天,也就是四月十六日,大嵙崁溪渔业组合开放鲇钓的日子。

  志骧依约定,上午九时左右就来到了溪边的那个地点。太阳刚从对面耸立的插天山上露出脸不久,四下露水很重,而且也好像有点凉意。志骧不免有些懊悔时间太早了些,这么早的时辰,如何泅水过去呢?摸摸水,还相当冷。他把脚浸下去,一股凉意立即传遍全身。他倒有自信可以挺下去。至少也不比十一月下旬的太平洋那发怒的波涛更冷吧,他想。

  过了约莫一刻钟,对岸出现了人影。确是达其司呢,而且还在招手。怎么过去才好呢?志骧只有学那天达其司回程,把衣服绑在头顶上,用蛙泳泅过去的那个方法了。他脱下了衣裤,留下一条内裤在身上,其余全用裤带绑在头上,在下巴打个结。他慢慢地下水,使身子适应。水比他想象中更冷,很快地浑身都开始打颤,不过他终于泅起来了,水势也相当强,他有点儿担心漩涡。达其司在对岸向他指方向,他顺着他的手势游过去,约十分钟也就到了。赶快擦干身子,穿好了衣服。身子是没再打颤了,可是上下牙齿碰撞不已。

  “李桑。”达其司改以桑相称呼。“你真泅得不坏啊。我没料到。”

  “这不算什么。太平洋我都不怕呢。”

  “太什么?”

  “我是说海。”志骧有点懊悔提了那个字眼。

  “你在海泅过?”

  “我只是想象罢了。都准备好了吗?”

  “都齐全了。鱼媒也抓到了。”

  “鱼媒?要用鱼媒吗?”

  “没有鱼媒怎么钓。”

  “嗯,我是一点也不懂。根本就没钓过的啊。”

  达其司为志骧说明钓鲇鱼的方法。鱼媒是这种钓法所不能缺的,让缚好钓绳上的一向左一向右的两枚鱼钩穿过鱼媒的鼻孔,再从腹鳍后约一寸之处穿过去。然后用钓竿,把牠拉到溪流中。那鱼媒看到同族,就会打架,也可能是交尾,钩子就会把牠钩住了。达其司说明为了鱼媒,他天未亮就出到河边用网子抓,大约可以一用的有三四尾。只因这时的鲇鱼都是从海里上来不久,还没十分长大,所以不耐久用,很快地就没力气,也就无法钩住别的鱼了。

  达其司开始做给志骧看。达其司的鱼筒早已放在溪里,用石头压住。他拿开了石头,提起了鱼筒。那鱼筒就是一节麻竹做的,直径有十来公分,长约四五十公分,有一个小门,也开着几个小洞,钓到的鱼儿可以放在里头,筒子一端还系着一条绳子,是要绑在腰带上的。钓时,进到溪里,或者移动位置,都可以使它随在身边,随时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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