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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伯父倒也很镇静,似乎早就料到有这样的一天了。

  “志骧,你不能躲在这儿,会迷失的,去湳仔沟,那儿有一位姑母,你到那儿去吧。”

  “阿端姑是不是?”

  “就是她。记住湳仔沟这个地名,还有姑丈叫李阿丁,也要记住。你多带一只便当去,过三四天,我会叫志流去找你,送去你的衣服那些。”

  “那是要非常小心的,绝不能让日本仔知道。他们会来家里监视的。”志骧说。

  “爸,阿骧哥不知道那个地方啊。”志流急叫。

  “我会问。”志骧说。

  “我带你去吧。”是奔妹,一付紧急热切的面孔。

  “那怎么好意思呢?”

  “嗯,阿骧,奔妹既然有心,就让她送你一程吧,这样最安全。我们这儿是不能少一个人,否则日本仔不会放过我们的。阿善仔,你说怎么样?”

  “嗯,可以吧。”黄善仔只好这么说。

  “爸爸……”奔妹叫了一声,眼光里含着感激。

  “放心,以后的事有阿爸在,我会早回去的。”黄善仔又说。

  “好啦。”伯父说:“已耽搁太久了,去吧。”

  志流已拿起了两个饭包送到志骧面前,志骧接过来。奔妹上路了,大踏步地往森林深处走去,志骧向众人投去了深沉的一瞥,也就跟上去了。

  一切显得那么迫促,他没法再思考了,当前的唯一要事是离开这个林场。他们只来了四个人,谅也没法向内山一带搜索。要搜索吗,还得去动员一大批人马才有用,不过也不可不防万一,因此离得越远越安全。

  志骧和奔妹两人就一前一后,既不互看一眼,也不交谈一句,拼命地赶路。志骧只是跟在奔妹的背后走,目不旁视,但是倒也看出已没有路了,只是一片莽林,到处是灌木、杂草与藤蔓,非常不好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出到一个山脊模样的地方。林子没那么密了,可是视界极窄,稍远处是一片云雾。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天空虽阴沉,却也未曾下雨。出到一个较平坦的地方,骧妹终于停了下来。志骧赶上来了,有些气喘,已是浑身汗淋淋了。他看到奔妹也满头大汗,连忙掏出自己那条汗臭的毛巾,替她揩脸。

  奔妹倒是没有反对的表示,闭上眼睛一任他为她揩拭,也微微地喘着。多可爱,多勇敢的女子啊,志骧连连地在内心感叹。若不是她……这真是叫人不堪设想的事。如果我能逃过大难,以后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奔妹的幸福努力才是,志骧这么想。

  忽然,他看到奔妹的双脚。

  “哎呀……”他惊叫了一声。

  看。奔妹的双脚到处是割破划破的伤口,有些仍在殷殷渗血,有些血渍已凝固了。她是赤着脚走了这许多满地荆棘的山坡密林地的!

  志骧跪下去,几乎禁不住伸手来抱住她的脚。

  “我真该死……”他喃喃地说:“竟然会没注意到你的脚,让你赶路赶成这样子。我急昏了头,真是太差劲了!真是死人一个……”

  “没关系。我都不觉得痛呢……”奔妹笑着说。

  “哎哎,还说这样的话!”

  “是真的。呀!你也差不多嘛,这儿……这儿……痛不痛?”

  奔妹也万分疼惜地指着他的脸颊、脖颈儿和手背。志骧这才看到自己的手背也划破了几处。

  真的,一点也不痛。志骧还看到,奔妹的那件怪颜色的衣裤,几乎已成了褴褛。左手里握着一团白布,可不知是手帕呢,还是什么。不过手帕似不可能那么大团。

  “我也一点不痛。奇怪……”

  两人相顾笑起来了。

  “我一身都是汗了,糟糕。”

  志骧解开了钮扣,擦擦胸前和腋下,心想她一定也出了不少汗吧。无意间看过去,几乎怔住了。奔妹的胸前竟有隆起,而且还不小。他着着实实吃了一惊,原来胸部平坦的,怎么突然鼓起来了呢?那是两只隐约却又似乎十分明显的乳峰,隔着几层衣服,竟在一夜之间出现。这又是一个深山的奇迹吗?

  “死人!”奔妹啐了一口侧过了身子。

  志骧觉得血潮冲上来,这才不好意思地岔开了盯住她胸前的视线。怎么可以盯着那个地方看呢。他自己都觉得难为情了。

  “毛巾借我一下。”她说。

  “呃?”

  “我也要擦擦汗。”她伸出了手。

  “可是……”志骧不敢马上交出手里的毛巾。

  “不借算了。”手垂下去了。

  “不是的……我要找有水的地方先搓搓。”

  “真是。”她一笑说:“这里怎么会有水嘛。”

  “好脏呢。”

  “没关系。”

  她接过了毛巾,四下看看,走向不远处的灌木丛背后去了。

  身子的热度很清楚地在消退。他赶快脱下身上的二件衣服,留下了贴身的一件又穿上。凉意猛地袭上来了。很奇异地,他居然已没有了恐惧感,好像危险已离他好远了。甚至似乎还有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与幸福感,弥漫在浑身上下。他几乎想唱歌,大声地唱,或者大声地叫也好,就像奔妹在山上没人处,拉开嗓门大吼大叫那样。他知道,这是因为有她在一起,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同生死共患难。

  “死人。自个儿在傻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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