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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大家都是旧同学嘛,来吧!”

  这一天,最迟一个来到“古墓”的,是大熊,他从来就没准时过。

  芝仪打扮得很好看,星一好像也对她刮目相看。

  阿瑛听说星一家里是做殓葬生意的,带笑问他:“将来要是我们——呃,你明白啦,可不可以打折?”

  “今天别说不吉利的话。”星一冲她笑笑。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来了“古墓”,点了“古墓飞尸”、“死亡沼泽”和“古墓血饮”等等,一点儿都不怕不吉利。

  “你怕鬼吗?”阿瑛问星一。

  “我爷爷说,我们做这一行的,是鬼怕我们。”星一故意说得阴声鬼气。

  “那么,你有没有见过鬼?”阿瑛问。

  一个女祭司打扮,脸擦得粉白的女服务生这时把我们的饮料端来。等她走开,星一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们全都屏息等着听鬼故事。

  “我没见过。”星一懒懒地说。

  正当我们有点失望的时候,星一突然又说:“但我爷爷见过一个女鬼,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她是跟男朋友双双溺死的,好像是跳河殉情,很年轻。尸体送来殡仪馆的那天晚上,我爷爷在办公室里听到水滴在地上的声音,于是走出去看看。”星一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催他,他才继续说,“他看到一个全身湿淋淋、跟那个溺死的女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鬼。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把身上的衣服拧干,但是,怎么拧也还是拧不干……”阿瑛、芝仪和我全都吓得魂飞魄散,央求星一不要再说下去。星一脸上露出歪斜笑容,拿起面前那杯“古墓血饮”啜了一口。

  “这个故事是你自己编的吧?”我狐疑地盯着他看。

  “当然不是。”他回我说。

  “如果有一只鬼,连影子在内,是二十公尺加上他长度的一半,那么,他连影子在内有多长?”一直好像没有很投入听我们说话的大熊忽然问。

  “你说什么嘛?”我撞了撞他的手肘。

  “鬼好像没影子的。”小毕说。

  “就是嘛!”阿瑛附和小毕。

  “这不是鬼故事,这是算术题,我刚刚想出来的,考考你们。”大熊说。

  “干嘛问这个?”我头转向大熊。

  “我下个月开始在报纸写专栏。”大熊向我们宣布。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问。

  “我刚刚迟到就是因为谈这个。”

  “你常常迟到。”我啐他一口。

  “你写什么专栏?”星一问。

  “是每天的专栏,我会每天出一个有趣的算术题、逻辑题或是智力题给读者猜。”

  “很适合你呢!”我称赞他说。

  “稿费高不高?”芝仪问。

  “比补习好,又不用上班。”大熊说。

  “专栏作家,敬你一杯!”

  星一首先跟大熊碰杯,我们也跟着一起碰杯。

  二〇〇三年的时候,香港仍然笼罩着一股不景气。

  没想到还在念二年级的大熊当上了专栏作家,小毕也很幸运在广告公司找到一份美术设计的工作,还设计了一个大型的户外广告牌。

  那是某个名牌的青春便服广告,特写一个满脸雀斑的洋模特儿一张灿烂的笑脸。广告牌悬在繁忙的公路旁边,上面有一句标语:“年轻是一切错误的借口。”

  阿瑛用数码相机把广告牌拍了下来,这天带给我们看,脸上满是对小毕的仰慕之情。她已经从演艺学院毕业,明年会演出大型歌舞剧《猫》。

  “改天要去‘十三猫’观察一下。”她说。

  芝仪整个晚上很少说话,但是脸上一径挂着微笑。

  星一的鬼故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吓倒了我们。

  他很适合讲鬼故事。

  “那只鬼到底有多长?”我问大熊。

  “是不是三十公尺?”小毕想了想,问。

  “不对。”大熊摇摇头。

  “四十公尺。”星一说。

  “对!”大熊点头。

  我们全都一起为星一鼓掌。

  “我还有另外一题。”大熊说。

  “吃东西啦!”我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十二点钟一到,一个男祭司打扮的乐师用手风琴奏出《友谊万岁》,一群女祭司靠拢起来高歌。我们唱着歌,举起手上的饮料为新的一年喝彩,每个人脸上都漾着花一样的笑。年轻如果是借口,那么,它便是最让人心醉神迷的借口。我们用力碰杯,把杯里的饮料尽情溅到彼此脸上。那个瞬间,我们全都对人生满怀憧憬,也带着未知的忐忑。明天、明年,明日的故事与梦想,还等待着年轻的我们一一去探索。

  然后,我们约定,明年今日,相同的六个人,在“古墓”再见。

  “到时候,我会说一个更恐怖的鬼故事。”星一说。

  “那我便出一个更有趣的算术题。”大熊说。

  “不见不散!”我笑对大熊说。

  为什么当我们以为正顺遂地迎向幸福的浪花,生命的气息却一下子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二〇〇四年除夕的约会,我缺席了。好梦顿时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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