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我在云上爱你 | 上页 下页


  “你看起来像释迦牟尼!”我妈妈愈说愈尖酸。她吵起架来一向很没体育精神,我们明明是因为那本而吵架,她最后总会拉扯到其他问题上。

  “你又没见过释迦牟尼。”我回嘴。

  “我见到他会问他!”

  “他头发没那么长。”

  “你该好好读书,干吗跑去弄个释迦头?”

  “我刚刚在做功课,是你过来骚扰我。”

  “你还涂指甲呢!”她瞄了瞄我,一副看不顺眼的样子。

  那也是徐璐带领的潮流。她喜欢把手指甲剪得短短,每片指甲随便扫一抹颜色,看上去就像原本的指甲油脱了色似的。

  我咬咬手指头,没好气地说:

  “这又不影响我做功课。”

  除了数学之外,我读书的成绩一向不错,这方面,她是没法挑剔我的。

  她好象一时想不到说些什么,悻悻然回自己房间去。到了第二天,她把我当作隐形人似的,并且开始用字条跟我说话,显然是为了报复“白痴”这两个字。

  我们用字条来沟通,也可以一起生活,我们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跟对方说话。

  除了偶然觉得寂寞之外,我满喜欢用字条代替说话,至少她没法用字条来跟我吵架。

  利用字条过日子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一些比较亲密的事情就没法靠字条了。

  留下一张“我的胸罩扣子坏了,帮我买一个新的。”这种字条,便是太亲密了,有点求和或是投降的意味,我绝对不会写。我的胸罩一向是妈妈帮我买的。因为不肯向她低头,结果,有好几天,我只好戴着一个还没干透的胸罩上学,一整天都觉得胸口痒痒的。这种东西又不能跟人家借。

  直到一天早上,妈妈放假在家。我在浴室里刷牙,她经过浴室门口时,小伸了一个懒腰,若无其事地跟我说:“出去吃饭吧。”

  原来她刚刚申请了某家饭店的折扣卡,两个人吃饭只需要付一个人的钱,要是不带我去,等于白便宜了那家饭店。

  我们的冷战在当天吃自助餐的时候结束了。她像拧开的水龙头似的不停地跟我说话。那一刻,天知道我有多怀念互相传字条的日子。

  “我要买胸罩。”我说。

  “待会一起去买。”她快活地说,啜了一口西瓜汁,又问我:“是三十二A吧?”

  “哪有这么小?”我抗议。

  她开朗地笑,望着我的头发说:“这是徐璐头吧?我也想弄一个。”

  我用力摇头。我才不要跟她看来像一双姊妹花。我讨厌跟人家一样。

  3

  我的名字叫郑维妮,是从我爸爸和妈妈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组成的。那时候他们很恩爱。听说父母感情最好的时候生下来的孩子也比较聪明。十六岁的我,既孤芳自赏也缺乏自信,成天做着白日梦。因为是独生儿的缘故,我习惯了一个人,却又渴望朋友。小时候,我希望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住在一幢孤儿院里,有一大群朋友陪我玩,过着寄宿生似的快乐生活。长大了一点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我希望自己是个富有的孤儿,比方说:我妈妈是富甲一方的希腊女船王,死后留下一大笔遗产给我。等我到了十八岁,喜欢怎么花那笔钱就怎么花。

  拿到遗产之后,我首先会去环游世界。

  我睡房的墙上贴着一张彩色的世界地图,有四张电影海报那么大。这张地图有个来历,是我心中的一个秘密,也许有一天,我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某个人,但不会是在十六岁的时候。

  总之,这是一张特别的地图,国与国的边界没有传统的黑色硬线,而是化开了的水彩。海洋里有鲨鱼、鲸鱼、海龟和螃蟹,某个山洞里有一个藏宝箱。荷兰的标记是风车、日本是樱花、维也纳是小提琴、奥地利是一颗古董水晶、布拉格是一块油画板、法国是一瓶香水、意大利靴子的顶端是一小块乳酪、澳洲是树熊、中国是大熊猫、西班牙是一头傻乎乎的斗牛、瑞士是一片巧克力、希腊是一幢圆顶小白屋。

  我十六岁的时候,是一九九八年,那一年,到日本里原宿旅行就像朝圣一样,我也渴望着有一天能够跑到那儿去。我已经决定,毕业后先当五年的空服员,那就可以到处飞,还能够拿到便宜的机票。五年后,再想其他的事情也不迟。

  为了储钱将来去旅行,每个星期天和假期,我在一家日式乳酪蛋糕店打工。

  我很快就发现,依靠那份微薄的时薪,我大概只能用脚走路去旅行。

  跟我一块在店里打工的一个女孩叫阿瑛。阿瑛跟我同年,是个孤儿,但她从来没住过孤儿院,而是像游牧民族般,轮流在亲戚家里居住。她并不是富有的孤儿,得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赚钱。

  一天晚上,蛋糕店打烊之后,我和阿瑛拖着两大袋卖剩的蛋糕到垃圾站去,阿瑛一边走一边告诉我说:

  “我常常幻想,十八岁生日的那天,突然有一个神密人出现,通知我,有一大笔遗产要我继承。原来,我是一个富翁的私生女。这个神密人受我死去的爸爸所托,十八年来一直千方百计寻找我,但因为我常常搬家,所以他找不到我。”

  “是真的就好了。”我说,又问她,“有了钱之后,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我没想过啊。”她转过头来问我,“要是你有钱呢?”

  “环游世界!”我说。

  “要是我拿到遗产,我请你去。”她大方地说。

  “好啊!”我把那袋蛋糕丢到垃圾桶里去。

  “我或者会先盖一栋豪华的孤儿院。”回蛋糕店的路上,阿瑛说。

  “我妈妈念书时曾经到孤儿院当过一个月的义工,读故事书给那些孩子听。

  她说,那些男孩和女孩都长得很漂亮。”我说。

  “对啊!那里的孩子通常都是漂亮的无知少女跟帅气的叛逆少年生下来的,然后就不要了。”阿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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