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流浪的面包树 | 上页 下页
一五


  “但是这个不一样,可能这只火鸡是从模里西斯岛来的,是吃渡渡树的果子长大的。”我跟他碰杯。

  他咯咯地笑了,把杯里的酒喝光。

  “谢谢你回来跟我过新年。”我感激地说。

  “我们八岁已经认识了,别那么见外。”

  “早知道你这么感人肺腑,我从前便不该常常欺负你。”

  “不,我很怀念那些日子。”他笑笑说。

  “我也是。”我朝他微笑。

  “早点睡吧,你喜欢吃火鸡,我明天再带给你。”说完这句话,他的耳根徒地红了起来。

  一瞬间,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我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也避开了我的。电话铃声这个时候响起,为我们解了窘。

  “一定是漾山打来跟你说新年快乐了!”我笑笑说。

  杜卫平拿起话筒,说了两句,指着话筒跟我说:

  “是漾山。”

  “帮我跟她说新年快乐!”我说。

  醉昏昏的我,溜到床上去。

  ***

  半夜里醒来,我发现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杜卫平直挺挺的坐在电话机旁边,他的藤条放在身边,鞋子也放在原来的位置,好像没出去过。

  我走到他身边,发现他脸色苍白。

  “你没有出去吗?”我问。

  他疲倦地站起来,回去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

  ***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双眼布满红筋,似乎是彻夜没有睡过。

  “你没事吧?”我关心地问。

  他摇了摇头,出去了。

  接着的一个星期,我和杜卫平每天只是互道“早安”和“晚安”。其余的时间,他也是闭起嘴巴不说话,脸是灰色的。回家之后,他总是关起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同住一室的我们,一向有一个默契:任何一方心情不好,不想说话的时候,都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虽然怀念他的笑声,我也只能够尊重他的沉默。

  我在自己卧室的门上,贴上一张纸,上面写着:

  “聆听心事服务
  二十四小时开放
  费用全免
  绝对保密”

  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敲过我的门。

  ***

  这样又过了一星期。一天,我回家的时候,杜卫平把一张明信片递到我面前。

  “你的!”他的声音有点震颤,脸色难看极了。

  明信片是朱迪之从德国寄来给我的,明信片上面的风景,是一个温泉。

  程韵:

  你的除夕和新年过得好吗?昨天,我们去了法兰克福近郊一个叫Bad Homberg的地方泡温泉,真是太精采了!这个温泉是仿古代罗马浴场建成的。德国的男女同浴的,比英国不知开放多少。浴场上,不论男女都是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的。大家光着身子喝啤酒,光着身子跟朋友聊天,甚至光着身子跟朋友的老婆一起洗蒸气浴。所以,我也看到很多名符其实的“法兰克福肠”,连末代王孙的那个都看了。你不得不承认,外国男人的确是比中国男人优秀很多。看过那么多白人之后,我们三个女人都很想看看黑人是怎样的,末代王孙也很想看看。你知罗,听说黑人——果然给我们看到一个六尺高的黑人——喔——我们几乎昏了过去!黑人才真的是上帝拣选的子民!有机会,你一定要看看!

  迪之

  迪之真是的!这些事情也写在明信片上,邮差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女色魔呢。

  “你们女人。”杜卫平顿了顿,生气地说:“真的那么喜欢黑人吗?”

  “起码我不是。”我说。

  黑人?一瞬间,我明白了。

  “漾山告诉我,圣诞节的那天,她跟隔壁的黑人上床了。”杜卫平痛苦地说。

  朱迪之的明信片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她怎么说?”我战战兢兢地问。

  “她说她太寂寞了,她爱我。”杜卫平的样子憔悴极了。

  停了好久之后,他说:

  “她已经搬出那间公寓。”

  “那她是决定以后不见那个人吧?我知道很难受,但是,起码她对你坦白,换了是我,我想我没勇气说出来。”

  他惨笑:“我宁愿她不告诉我。”

  “因为那人是个黑人?”

  他愤怒地说:“什么颜色我也不能接受,红、黄、蓝、白、黑也不可以!”

  “你们会分手吗?”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

  “爱一个人,便意味着接受他,接受他的软弱。”我说。

  他伤心地说:“我不了解。不了解,怎么能够接受?”

  他沮丧地回去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

  对于被背叛,我比他有经验,我知道那是多么痛苦。可是,后来你会明白,这是人生。

  ***

  葛米儿的菲佣来开门的时候,那头金毛寻回犬兴奋地跳到我身上。它两只前爪踩在我的肩膀上,像舐一支棒冰那样,不停的舐我。我身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挂满它的口水。

  这头混种金毛寻回犬是葛米儿的菲佣上工时带来的,这是她肯来工作的附带条件,主人要接受她的狗儿。而葛米儿唯一的条件,便是要叫它做“贝多芬”,用来记念她早逝的爱鹅“莫扎特”。

  这头原名叫“标标”的金毛寻回犬,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接受自己已经变成“贝多芬”的事实。

  “嗨!你来啦!”葛米儿把贝多芬从我身上拉开。

  葛米儿的脸和脖子红通通的,好像在一池红色染料里泡过似的。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我问。

  “我昨天拍一个红萝卜汁广告,总共喝了几公升的红萝卜汁。本来导演说不用每次也真的喝,但是,我觉得要真的喝下去才能做出很喜欢红萝卜汁的表情。结果,拍完之后,整个人变成这样。医生说,我一下子吸收太多胡萝卜素,过几天脱了色便没事。”她嘟起大嘴巴说。

  我咯咯地笑了:“你也用不着这么拼搏吧!”

  我在沙发上坐下,贝多芬马上跳到我大腿上,望望我,然后很乖巧地耷拉着头。我知道它想要什么,它想我帮它做穴位按摩。我按摩它的耳朵,它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杜卫平有什么事?”葛米儿问我。

  “他跟女朋友之间有点问题。”

  “在西班牙的那个?”

  “嗯。”

  “假如不开心有十级,他现在是第几级?”

  我想了想:“是九点九级吧!”

  葛米儿跳了起来:“那很严重啊!你怎可以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